老槐村昨夜一直闹到夜深才安静下来,村民们躲在炕窝里蒙住脑袋,虽然没有亲眼瞧见外面的情况,但是听那轰隆的雷鸣之声,也多半知晓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们瑟缩着身体,或拥或蜷,不敢睡去,生怕下一刻就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直到铜镜似的红日从远山之上缓缓升起,林子里的露水滴落在叶子的脉络上,宛若透彻的水晶,折射出七彩的霞光。
一道震耳欲聋且略显急促的锣鼓鸣金之音响彻村落,老槐村这才从黑暗中苏醒过来。
傅恒推开门,村路上已经人影绰绰,勤快的村妇们拿起笤帚细致的刷洗着地上的血渍,朴实的汉子抬来一桶桶河水,他不由得讶异一声。
“妙哉!”
空气中还能嗅到一丝妖物的腥臭味,傅恒上前敲了敲阿牛家的门,却没有人回应。
宽敞的村道由远及近走过来一道雀跃的身影,那人方脸小眼,面相诙谐,不是周伍又能是谁!
“师弟!好生厉害啊!听闻你昨夜用这尊傀儡坑杀了一名金丹期强者!”
周伍双眼放光,盯着傅恒身后的石佛,又上下打量一番,问候一句。
“没伤着自己吧?你也太不稳健了!那金丹期强者但凡对你显露出一丝杀机,你这脆弱的肉身恐怕就要重伤残废。”
“师弟我可是惜命的很,怎会伤着自己?那金丹期强者被王婆婆打杀一顿,已是强弩之末,师弟这才敢上前捡个便宜。”
傅恒摇摇头,忽然瞥见周伍满面红光,神色喜悦,想必是有什么好事儿,便笑着问道。
“师兄,这是有什么好消息?老远我就看你高兴的很呐!”
“哈哈!你小子就是眼尖!师兄我呀昨晚成功晋升种道境了,已经孕育出中品丹田!”周伍眉飞色舞的说道,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只要修士孕育出丹田,便能打通天地灵桥,感应天地中虚无缥缈的灵气,最后引气入体,成功晋升练气境。
往后餐霞食气,习法悟道,寿命可延至一百五十载,岂不妙哉!
可以说,练气境修士是真正越过了凡俗的门槛,所掌握的手段比胎息境修士不知多了多少,此时也算有了几分仙人的风采。
“恭喜恭喜,祝愿师兄早日筑基!”傅恒挑了挑眉毛,连忙拱手道喜。
怪不得昨天晚上没看见周伍这厮出来逛逛,原来他偷偷晋升种道境了。
可怜自己的武火熬炼之法还没有使上两次呢!丹田尚未圆满!
哎,晋升种道境遥遥无期啊!
“哈哈,走吧!我家里已经摆好了宴席,咱们师兄弟小酌几杯!让师弟沾一点师兄的悟性和福缘,早日突破,哈哈!”
周伍此时比成为正式弟子那会儿还要得意几分,道途畅通所带来的获得感是前所未有的。
傅恒也乐意喝上一场,他和周伍这一路走来万分艰辛,自然得好好畅饮一番!
“师兄稍等,我喊阿牛一块喝几杯。”
他赶忙又敲了几下门,仍然没有人回应。
周伍眉头一皱,轻声道:“师弟,我过来的时候好像看见阿牛跪在刘家门口。”
“那刘家一夜间叔伯几个几乎死伤殆尽,家里正在敛棺治丧呢。”
看傅恒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又吐出一句:“听说昨夜那批人里领头的便是刘老幺和刘三婶……”
“刘老幺?”傅恒一愣,难不成昨夜那道被石佛坑死的壮实黑影便是那刘老幺?
也就是说,昨天傅恒带着阿牛,当着阿牛的面,亲手把阿牛的岳父给弄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情况有些出乎意料的复杂,此刻也有些晃了神。
要是他那个混球伯父傅崇山死了,傅恒眉头皱都不会皱一下。
但是现在坑死的是阿牛的准岳父,阿牛和自己亲如兄弟,自己要是因此破坏了他的姻缘,这就有些不合适了。
“我家老头子说,李老头准备肃清村里那群信奉龙王爷的老顽固,以免给村子留下祸根。”
“连同子女婆媳都算在内吗?”
“当然。李老头年轻时也是雷厉风行的人物,老的时候锐气不减。估计还是以前的法子,把刘家打散融在村子里,能改嫁的改嫁,能赡养的赡养,顽固的留不得,年轻的不能留。”周伍平静的说道。
“这也算是对她们的保护,村子里嫉恶如仇的人多了去了,这些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的,往后的日子没有男人总归不好过。”
“不过听说那刘七婶已经逃走,为了防止内外勾结,恐怕对付刘家的力度还会重一些。”周伍思量许久,下了定论。
也就是说,刘家的无辜者注定会成为这场斗争中的牺牲品,几乎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
“刘家也好,王家也罢!赢者通吃,世道向来如此!”傅恒叹了口气。
说实在的,这刘家的那几位做事这么不厚道,投靠那劳什子龙王爷,连累了子女也是活该。
这场斗争,在傅恒看来,阿牛才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傅恒回想起了阿牛和他的对话。
“俺好久没有和翠娥见面了,以前还可以,前些日子突然就不准了。”
他现在严重怀疑那刘老幺早就做好了打算,两头下注。
若是刘家成功了覆灭村子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他们失败了就笃定了阿牛这个老实的孩子会帮忙拉扯这剩下的一大家子。
可是阿牛这般憨实的心性又如何能看得出来?
傅恒沉沉叹了口气,“酒先不喝了,我们去看看吧。”
“好。”周伍应道。
两人走过干净的不沾一丝血腥的村道,村子又逐渐热闹起来。
三两的花衫村妇聚在一块,坐在石头上说着闲话。上学的顽童仍然背着布包,蹦跳的去学堂。家家户户的袅袅炊烟轻渺升起,就好像昨晚的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傅恒和周伍远远便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跪在刘家门前。
刘家的门沿上挂着两条长长的白色飘带,不知道写了什么丧祀文,随着微风轻轻摇摆,四下无人,显得越发萧瑟枯寂。
几个穿着素衣的年轻人跪在刘家灵堂前嚎啕大哭,身后还跪着几个东瞅西望,尚未懂事的顽童,听了几个姐姐哥哥哭声,也纷纷哭嚷起来。
坐在主位的刘家老主母,满头白发,老的已经有些大脑混沌,连一句话、一声哭腔也发不出,她拄着那根儿子们为她打造的木杖,沉默的坐在主位上,挺起佝偻的身子为自己的儿女置办丧礼。
阿牛沉默的跪在刘家门前,像是一头在田间犁地却丢了犁耙,有些手足无措的老牛。
不多时,从里屋出来一位小麦肤色的女子,身材精瘦,眉眼狭长锐利,野性十足。
那女子此时脸色苍白,眼睛哭的红肿,看见跪在地上的阿牛后情绪又开始崩溃。
她疯狂打挠着无动于衷的阿牛,甚至拳脚相踢,嘴里还不断哭喊着。
“你还我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