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影将师父给的名单回忆了遍,火煞道人的人头可以卖个好价钱,慕容曦虽然价钱不高,但也在名单内,这个叫阳仔的人不在暗杀名单内,无资料可查,仅仅知道出了沙洲界后,此人才加入了火煞道人的队伍。
“你先去,我想待会儿再去赴宴。”鬼影说。
“好吧,那你快点啊。”易青阳回话后,便没了声响。
鬼影缓缓走到门前,隔着门板听外面的声响,安静得很,心想趁着他们都去赴宴了,要好好调查清楚易青阳到底何许人也。
鬼影刚开门瞬间,只见易青阳整个倒了进来,原来易青阳没走,也是趴在门板上偷听里面的动向。易青阳倒进来的刹那,几乎要扑倒鬼影怀里,若是在以往,这“偷袭”足够被踹得老远,但鬼影不想暴露自己,低调地侧身,结果易青阳摔了个狗啃泥。
“你怎么还没走?”鬼影问道。
“我,呵呵,刚觉得有些话还没说完。”易青阳难为情,假装在拍灰尘,却全神注视着鬼影。
“什么话?”
易青阳哪有什么话,就为多看几眼鬼影,“也没什么?就是想说诗诗姑娘待会儿见着程将军别紧张,我第一次见大人物时也是这个心态。”
易青阳献殷勤,鬼影自不愿当回事,但不得不假装卖面子说道:“哦,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会注意的。”说罢,两人一前一后朝大厅堂走去。
两人走在路上,先是一前一后相隔半个身位,可越快走到大厅堂,两人逐渐疏离。
易青阳发觉不对劲,猛一回头,只见鬼影距身后十米开外,心想这姑娘如此胆怯,笑着迎上去。
鬼影自是怯场,顾忌太多,怕自己杀手身份一旦登上大雅之堂,就被火煞道人或是程知节他们戳破个稀烂。但此时只能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顶上。
易青阳返身迎上来,笑着说道:“怕了吧,都等着咱呢?”
这话戳中了鬼影的惧点,虽说易青阳言非此意,但却让鬼影的脸色如同粉红桃花般盛开了三回,露珠般的汗水滑落至桃花瓣的酒窝子处闪烁。鬼影的江湖经验似乎不足,这才被说了一句就神情突变,赶紧打趣道:“是啊,你们都大人物,我们这些小人物光是听到你们的名字都打哆嗦。不过好在我认识你,也就不那么害怕了。”说罢,鬼影与易青阳齐肩并行往大厅堂去。
两人在侍女的引导下,来到大厅堂。大厅堂的最北面,坐着程知节,王文度、苏定方等文官武将坐在东面,高灵宝坐东面第二排其中,按级别大小依次从北往南坐。而受邀的火煞道人等人坐在西面。
易青阳和鬼影客客气气地向程知节作揖。程知节见人员都已到位,马上招呼着正式上菜上酒。
鬼影则有些遮遮掩掩,尤其刻意回避与火煞道人对视,余光扫见火煞道人看着自己,赶紧装作与易青阳或其他人对话。
火煞道人自觉得是第一次见鬼影,见这姑娘漂亮,才忍不住多看几眼,真没发觉到此人是被自己所伤的鬼影,忽见鬼影闪躲与自己对视,再细心瞧瞧鬼影,眉宇之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禁心想是否在哪见过。
鬼影容貌艳惊四座,将在场的贵妇侍女全部远远甩身后,惹得男人女人小声议论。
鬼影刚入座,程知节便笑着问道:“阳仔带的这位姑娘何许人也?”
“我叫诗诗。”鬼影反应迅速,报这个答案九分保险。
易青阳顺意说道:“是啊,我朋友,这次在西州不期而遇,也算是缘分。”
鬼影端起桌上的果汁小酌,含在口里品味刚溜到喉咙还未下肚,听得易青阳一顿亦善亦恶的帮话,惊异地将果汁从鼻腔内喷出,咳嗽着捂住鼻子。
“恶心!”慕容曦这两字脱口而出,响当当地怔住了所有人。
众人们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只见慕容曦憋红着脸,假装没事地夹着菜吃,尴尬的气氛推到极致。
“怎么?菜不好吃?”程知节见慕容曦边吃菜边说脏话,以为是嫌不好。
这明显的窝里斗,火煞道人也觉难为情,忙解释道:“没有没有!这么大的盛宴,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吃上一回,真是三生有幸啊,尽是些我们闻所未闻的天堂美食,吃上管饱一年。”
“呵呵,李道长说笑了,若觉得好吃就多吃点。”程知节说。
李道长?鬼影顺着程知节的眼神望去,是看着火煞道人,再侧着头小声问易青阳:“还没问你的同伴们叫什么呢?”
易青阳小声回道:“我们在外卖艺都用的艺名,长白胡子的是叫李道长,那女的叫翠花,最小的叫猴子。”
鬼影听着犯迷糊,这几个莫名其妙的名字从来没听过,一头雾水,完全跟自己之前掌握的资料不符。再看看慕容曦和小五,对方一脸的小心谨慎左顾右盼的表情,鬼影顿时全明白了,原来他们都是用的假身份,也是怕暴露身份而遭殃。
小五双手合十在胸前,眼睛无神地望着程知节说道:“这些个菜还不如我们少林寺的梅干菜就稀饭好吃。”小五年龄尚小,说话实诚。
火煞道人一听,一个巴掌啪地拍在小五的光头上,小声骂道:“小孩子不懂别乱说话,出家人更不该打诳语。”
“此次晚宴,说白了就是答谢宴,谢谢道长你们的出手相助,才能力保西州没落入敌人之手。”程知节举起杯子,王文度和苏定方等众将一同举杯。
“程将军实在是太过奖了!”火煞道人他们也跟着举杯,心想虽然确实如此。
杯中酒喝尽,易青阳问道:“这些胡人真是奇怪,干嘛非得争得你死我活。老百姓只图能过上安稳日子,管它是谁的天下。”
小老百姓在朝廷官员面前说这话不得体,不该牵扯政治。听得火煞道人发急,如坐针毡,心想这都一伙什么人啊,没一个带出来能放心的,只怕这酒再喝下去,不用三轮就什么秘密都曝光完了。可这宴才开始没多久,不好编什么借口带着傻不拉几的一伙人溜走。
程知节体谅易青阳不是朝廷中人,不计较他说话不得体,“是啊,明明好日子却放着不过,偏要跟朝廷过不去。”
易青阳想要继续接着聊下去,看到火煞道人怒目瞪着自己,立刻低调地一言不发。
程知节看着坐另一边的老军医盛宇,盛宇有意无意地给程知节使眼色。程知节装作没注意到盛宇的眼神,心里明白他是提醒自己试探火煞道人一伙人的真实身份,至少目前有确切证据证明翠花这名字是假的。程知节这回很是海量胸怀,看在火煞道人有功在身的份上,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质疑火煞道人他们的身份,其实再仔细想想,他们隐姓埋名行走江湖不足为奇。
一名侍卫端着杆铳走进来,程知节接过端详一番,举起向众人问道:“你们见过吗?”
没人作答。
“知道它的威力吗?”
依然没人作答。
“那我们让懂的人来介绍下。”程知节说罢,一人戴着头套捆着锁链被几人推搡着进来,按倒在地上。摘去头套一看,竟是黑熊。
王文度起座上前,摇着羽扇慢踱着步子,“此人绰号黑熊,以前一直跟在贺鲁门下,力大惊人,能起风吹云,现在嘛,沦为阶下囚。”众人附和着嘲笑声四起。
“黑熊,你给大家说说,这玩意是什么?”程知节举着火铳说道。
“说不说都是死,干嘛要说?”黑熊无精打采地勾着脑袋看地面,头也不抬一下,萎靡不振的样子。
“你也不看看自己,死囚一个,哪有你考虑问题的权利。”王文度凶煞地朝黑熊脸踹去。
黑熊余光见王文度脚掌盖来,侧脸闪开。王文度没受住力,脚蹬出去,在地板上滑成一字,“咔嚓”一声响,王文度扯着蛋了,随即大呼小叫,抱着大腿躺地上呻吟。旁人见了急忙小心翼翼将王文度抬下场。其他人都跟看戏似的,有人低声暗自嘲笑。
程知节见王文度受伤,也幽默一回,“我们是打仗受伤,你是战后受伤,原本以为至少有位高层能十全十美地保住身体,想不到如今都人无完人了。”说罢,众人跟着笑起来。
程知节开的玩笑谁敢不笑,就算是取笑王文度,也要卖程知节面子,附和着笑。王文度先是被程知节气着脸红没脾气,但细细一想,这玩笑还颇有意思,也憋不住轻声笑起来。
唯独黑熊面无表情,眼睛无神地望着程知节。
程知节对视到了黑熊,收住笑脸,“这里我老大,你是死是活全由我说了算。若你能让我开心,说不定我就放你走活路。”
黑熊不作声。
程知节继续激他:“就你这副死人样,是自己断送了仅存的最后一点点活路。”
贺鲁曾经与唐军并肩作战,黑熊在贺鲁帐下虽少抛头露面,程知节等人是见过他的。苏定方生性仁慈,向来不主张暴力解决问题,非常看不惯以王文度为首的鹰派。尤其对于在贺鲁战败后,放弃殊死抵抗却主动投降的黑熊,苏定方是看在眼里的,有想过将黑熊招至靡下,转为己用。但想归想,这事他难做主。苏定方开口对黑熊说道:“黑熊,可记得我。”
黑熊看了眼苏定方:“苏将军,谁能不知。”
“数年前,当我们和贺鲁还是战友时,贺鲁曾说他有位手下力大如熊,扇出的掌风能光秃掉一棵茂盛大树。”
黑熊说:“贺鲁说你要与我比试。”
苏定方说:“不过你自甘认输,没敢出手。”
黑熊说:“以前的事了,有什么好说的。”
苏定方说:“其实你不差,直到这次战役,我才看到了你的真实战斗力。”
黑熊叹道:“古云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次是我输了,输了就认,难逃一死,徒有一身本领。”
苏定方说:“你输就输在跟错了主人,想必跟着贺鲁在外东逃西窜躲避我军追逐的日子也不好过吧,贺鲁都被抓了,你们居然还不死心,想着翻盘!”
黑熊说:“若不是半路突然杀出个猫怪,贺鲁怎么会被打败,我们怎么会输。”
苏定方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答,众人也都无话可说,尴尬地静悄悄。黑熊的话虽然直,但却真真切切如此,易青阳这只猫怪完完全全成了战事的转折点。战争结束后,程知节穷思竭虑、想方设法四处搜寻猫怪的消息,最终一无所获,让西州高层们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不清也道不明这只来历不明的猫怪为何要帮助朝廷打败贺鲁,之后又不留痕迹地溜走。害得程知节他们汇报给长安的战事报告都不好写,只好含糊其辞地说是万众一心、众志成城,与敌人展开速死搏斗才最终取得圆满胜利。关于猫怪的传说,不光在可汗堡内传得沸沸扬扬,整个西州都是满城风雨,百姓们悲喜各异,有的说是上天派下来解救西州的猫神,也有说是来自于另一股想要夺取西州的邪恶势力。越是谜底解不开越是让人好奇,就越是闹得人心惶惶。
火煞道人他们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只顾埋头喝酒吃菜,嘎吱嘎吱地咀嚼声响彻整个大厅。
“不是猫怪,你们照样赢不了。大唐疆土万万里,大员猛将不计其数,你们就算吞了西州乃至整个安西,半年内唐军铁蹄赶到,必将你们踏为尘土。”苏定方严肃地说道。
黑熊说:“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
“既然你们有利器相辅,我们怎么不能有神兵相助。转移下话题,说说你们,若不是仗着这玩意,你们如何围攻得住可汗堡!”程知节晃晃手里的火铳。
黑熊低下头去。
程知节继续说:“我有听你们的人说,这玩意叫火铳,射程和威力都要比弩强,是吗?”
黑熊说:“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程知节笑着说:“若是我军全都装备了,战争也就不那么费事了。”
黑熊轻蔑说道:“想得美,这玩意可不是你们能轻易获得的。”
程知节问:“是么,那我们从何处可以获得。”
黑熊说:“在监狱里,我把知道的都说了,不知道的我说不了,你现在问我也没用。”
程知节说:“也就是说你还知道很多事情,只是碍于某种利害关系不能开口。”
黑熊不做声。
王文度傲慢说道:“杀了他算了,程将军不用和他废话了!”
“那就是留你没用咯?!”程知节抓起桌上的一颗葡萄抛向黑熊,在葡萄落到黑熊面前的瞬间,程知节快速端起火铳瞄准葡萄扣动扳机,子弹将葡萄击得粉碎,擦着黑熊耳朵呼啸而过,颤得黑熊耳朵嗡嗡直响,葡萄浆子溅了黑熊半脸。
“不错,这火铳确实强啊。”程知节将火铳交给侍卫收走,“今天叫你到这来,不是请你喝酒的。”
黑熊问:“那你叫我来干嘛?”
程知节说:“你主动投降,并能从宽坦白,说明能识时物。”
黑熊说:“那又如何?”
“这次战役,我们缴了几千支火铳和几尊大炮,若是丢了太可惜。我给你一千人的队伍,一个月时间教会他们熟练使用火器,你若完成算是戴罪立功,我免你一死。”程知节说。
黑熊说:“那我办不了,我对这玩意也是一知半解,更别说你们了。”
“我说你行你就行,痛快点,你行不行?”程知节厉声问道。
“火铳消耗弹药,弹药才是关键,就好比巧妇下锅的米。”黑熊面露难色,表示无法办到。
程知节说:“你的意思,答应不是难事?”
黑熊没回答。
程知节说:“我有造武器的熟练工匠数百人,供你指挥,一个月时间破解子弹的生产制造工艺。”
黑熊依然摇摇头,“我就一介武夫,只会带兵打仗,杀人抢劫。”
“两个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