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节被众人抬到住处,苍白的老脸汗流不止,上了床坐着便动弹不得,口里喃喃不休。
王文度和苏定方支开了其他围观的人,老军医盛宇拎着医药箱进来迅速前来。
“程将军武功高强,谁能如此伤到我们程将军。”王文度疑惑问道。
苏定方余光瞟了眼王文度,没吭声,毕竟他当时不在场,什么都不了解。
盛宇小心地拨开程知节被刀子划进肉里的衣服碎布,连血带肉地露出一个十公分宽而差点致命的伤口,将消毒膏粉点撒在伤口处,最后白布缠之,“程将军身体还未复原,这般拼命,就算是毛头小子也能把你整了。你务必好好养伤一个月,不然再来这么一下,我可不敢保证能治好你的伤。”
程知节驰骋战场几十年,大大小小的伤几乎覆盖了全身。即使有过太多受伤的经历,但受伤所带来的剧烈疼痛感,没人想反复感受,程知节没出声,凝视着盛宇包扎自己的伤口。
费了番功夫,盛宇总算忙前忙后将伤口处理好,又开了个药方子命侍女每天到药房抓药给程知节熬上,与众人道了别,便出门而去。
在王文度的示意下,其他下人也随在盛宇后头出了门,只剩下程知节、苏定方和他自己三人。
王文度摇着羽扇,刚要开口说话,被苏定方瞪了一眼。王文度纳闷,只见苏定方微微摇头,指着窗外,打着手语比划了一番,意思是谨防窗外有人偷听。
苏定方走到窗前,慢慢打开窗子,远处一片黑寂,近处的楼下传来官兵们吵吵嚷嚷搜寻刺客的叫喊声,仔细看了下窗子四周及楼檐,发现一个类似喇叭的小物体吸附在窗的外侧。苏定方戴着皮手套,不怕其有毒无毒,直接摘了下来,原来是朵喇叭形状的花,凑鼻前略微闻了闻,没有气味,小喇叭的细端连着根丝。
“你发现什么了?”程知节问。
苏定方扯断丝线,将小喇叭拿到程知节面前,“不知道是什么,总之不是好东西!”
程知节向王文度和苏定方示意了下,他两人就坐上程知节的床,将床帐遮下来。为防窃听,三人就这么在一张床上盘腿而坐,小声聊着。
王文度装模作样地左看右看小喇叭,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敢肯定这是朵花。”
“别怀疑了,这就是朵花。”苏定方不屑王文度的鸡肋答案。
“那你说说看是什么花?”王文度不服。
“喇叭形状的花,但不是喇叭花。”苏定方趣味答道。
程知节听着这两人聊废话不耐烦了,向他们各白了一眼,“别挤兑了,这叫鸳鸯旋花。”
“鸳鸯旋花?我好像略有听闻。”王文度摇着羽扇。
程知节继续说道:“这鸳鸯旋产于岭南湿热山地,对气候和生存环境要求极高,只生于石缝间。需下足一天一夜的暴雨,于第二天夜里开花,而且不多不少一次只开两朵花。两朵花形状相同,但颜色各异,一只为蓝色,一只为粉色,且长在一根花柄上。当地人喜欢以鸳鸯旋花比作恩爱情侣,故也称作牛郎织女花。”
“可这鸳鸯旋花出现在我们西域,这是做何解啊?”苏定方问。
程知节继续说:“鸳鸯旋花还有一功能,这就并非所有人都能熟知。”
苏定方问:“什么功能?”
程知节说:“将连柄的两朵鸳鸯旋花从花柄处折断,柄留一寸长,插在特制药水中培育数天,之后再风化一个月,花会变干固化,再将两朵花从花柄处拆开时,花柄会生成一根可达几丈长的透明细丝。当人对着其中一朵花说话时,另一朵花可以完整地传出人声,所以又称传音花。”
苏定方将花口朝下放在自己手掌上,再手掌朝下,结果花牢实地吸附着手掌,并未掉下来,“真是窃听的好工具啊,所以我们这里才会出现这玩意,这么说我们之前说的话都被听到了。”
王文度则有些慌,“也不知道是谁,有这般神通广大,还打伤了我们程将军。若是我们的话传到有心人耳朵里,如何是好!”
“这和我被打伤是两码事,全因我旧伤未愈,拼斗时才无法尽全力。”程知节说,“这花在岭南都是极为罕见的,更别说在西域突然见着,何况还能掌握奇异的培育术培育出鸳鸯旋花的传音功能,这人非常不一般啊。”
苏定方继续观察着吸附着手掌的鸳鸯旋花,花瓣慢慢地脱开掌心,最后整朵掉落在地上,枯萎干瘪了。
程知节说:“这花要同柄共生才能存活,丝都被扯断了,也就死了。”
“看来,我们西州来了高人。”苏定方表情严肃,透着一丝不安。
“不,是我们可汗堡来了高人,他就在我们身边。”程知节指了指四周。
“是谁?不会是贺鲁的余孽吧,难道还没全部抓住?”王文度问。
“就我们目前所知的贺鲁底下几大高手,是死还是生擒,都清清楚楚,哪来的余孽啊?”
“程将军说的是,其实我心里早有答案了。”王文度微笑着说。
苏定方说:“这些天住在我们可汗堡的外人,就李道长那伙人了。可李道长仍有伤在身,哪会有这般敏捷的身手活蹦乱跳,而其他几人武功太低,也不够资格上嫌疑名单啊。”
程知节说:“你想得太简单了。”
苏定方说:“怎么,程将军认为是他们?”
王文度说:“我同意程将军的看法,打一开始我就怀疑李道长他们,个个长着贼眉鼠眼,勾头低腰,看着就不像是善类。无缘无故加入了我们与贺鲁的战斗,结果搞伤了自己,还差点挂了,不是图名就是图利,总之二选一。”
程知节看着他,呵呵一笑,“都说你想简单了,我可没说今晚出现的贼子和他们有关啊。这都是你的臆测,有真凭实据没?”
王文度紧张得一头是汗,拼命地摇扇子。
三人坐一张床上本来就空间小,呼呼的扇子啪啦啪啦地拍在苏定方脸上。苏定方坐不住了,眯视着王文度,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扇子扔下床。王文度无语。
苏定方说:“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一桩接一桩,真是搅得人心神不宁,我还未从弥射的死中缓过劲来。”
程知节说:“你脑筋真死,还嫌不够乱吗,现在提什么弥射。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如今虽然大唐本土太平盛世,但西域的凶险远超朝廷想象,仍是乱得一锅粥。在这里办任何事,都得干净利索,快刀斩乱麻,将一切危机扼杀在初始阶段。”
苏定方说:“我不信弥射真的造反。”
程知节越说越不高兴,“你现在身处西域是肩负朝廷给予的重任,你在这里命不是自己的,而是朝廷的,别意气用事。这是我最后一次听你提他,若还有下次,我可不放过你。”
苏定方哀叹一声。
“你对他不错了,他在地下若是有知,会感恩你的。”王文度说道。
苏定方看着王文度,轻蔑地笑道:“弥射是死在王大人手里,我担心他会记恨王大人的。”
王文度搂着双臂,觉得瑟瑟发凉。
苏定方接着开玩笑说道:“我们王大人是热还是冷啊,之前满头是汗,这会儿却又发抖。”
正说着,有人敲门,请示入内。
程知节应了一声,那人便低着头进来,原来是之前带队查房的领头人。
士兵进到卧房,见三位高层领导都紧挨着坐在床上,有点小吃惊,难为情地面色通红,“各位大人,如果不方便,我待会儿再进来汇报。”说罢,他装作转身要走。
“回来,跑啥!”程知节呵斥道。
王文度赶紧起身下床,捡起先前被程知节扔在地上的扇子继续扇着风。
苏定方则换个姿势坐在床沿上。
士兵这才恭敬地开口说道:“程将军、王大人、苏将军,我按照王大人的意思,命人搜查了李道长他们,除了那位叫诗诗的姑娘呆在自己房间,其他四人都在李道长住处。在搜查房间时,发现他们都穿戴整齐,衣服等行李都打包好了,像是要逃走,行迹非常可疑,我们已将他们关押在禁闭室了。”
禁闭室建在可汗堡的地下,平时都用来关不听话或是闯了祸的下人,一般关不长,主要是为了惩戒。今晚则不一样,禁闭室自从投入使用以来还没有接待过贵客,火煞道人他们共五人才半夜的工夫从座上客成了阶下囚。
王文度边听边点头,心满意足地眯着眼,嘟着嘴,果然他手下没让他失望,“不是像要逃走,而是就要逃走。”
“对对,是要逃走。”那士兵附和道。
“我得亲自去问问他们。”苏定方说着便起身要走。
“要去就一起去,是敌是友,咱们都瞧清楚来。我还真是好奇,今晚出现的贼若真是和他们有关,那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独闯可汗堡?”程知节被王文度搀扶着下床。
“来人,抬轿进来,程将军要出去。”王文度朝屋外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