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日出时分，李乘风照例做完早课。
湖心岛灵气要比外界浓郁，配合上东来紫气，李乘风只觉得体内晦气又祛除一大截，心境也通明些许。
甚至有种心浮气躁后，只要默诵《常清静经》后，心田涌出一股清凉的错觉，立即让原本躁动的心重归平静。
这是之前默诵时所没有的效果。
之前李乘风默诵《常清静经》，想要有静心效果时，必须先沉浸心神，抵达“物我两忘”的入定之境才行，心浮气躁的念诵除了自欺欺人外，没有其他效果。
嗯......引动灵气的效果除外。
《常清静经》的静心效果提升，李乘风却没有因此感到开心，而是皱起了眉头。
昨天青辞与他说《常清静经》也有着祛除灵识之中戾气的效果，但李乘风却忽略了一件很基本的事情......《常清静经》需要静心念诵才能有效，现在的朱幼仪，一心生二意的...算是静下心来的样子么？
李乘风在床上瞎琢磨着也没用，还容易把自己绕进死胡同里，索性不去瞎想，拍了拍屁股就从床上下来，一手捞过青辞，推门向外走去。
他要去看阵法了。
......其实现在看不看阵法，已经无所谓了。
李乘风已经知道了朱幼仪体内禁制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是一股戾气所化，污染了本来灵识，这才导致朱幼仪无法成功化形。只要《常清静经》清除了那戾气，朱幼仪自然化形，而那阵法也限制不住她了。
可偏偏的，问题也就出现在那股戾气与所谓的禁制上面。
李乘风是想相信朱幼仪的心，却也有点没底......至于青辞则是完完全全的不准李乘风把具体真相告诉朱幼仪，理由也很简单。
“不要小看了任何生命对于生的欲望。”
青辞告诫道：“立即摆脱当前困境，脱了性命之虞，与需要时间慢慢消磨着摆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
这就好比让一个身中奇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死掉的人类，有人与他说你只要天天读书写字，调整好自己心态，按时服药，一月之后性命无忧；又或者马上去杀一只鸡吃了，也能治好自己，而且是立马，只是之后会变得特别喜欢吃鸡......不说全部人，但大部分的人相信都会选择后者。
放在朱幼仪身上也是一样。
“我当初都想为了重活而想要夺舍你，你怎么就不知道朱幼仪不会？”青辞这是以当事人的角度现身说法，更加具有参考性。
李乘风撇撇嘴：“那我最后还不是选择相信。”
青辞立马闭嘴。
一旬之前的那天，它给李乘风《常清静经》的时候其实就做好了被拒绝，再被说一通防备着不让你夺舍的奚落话的准备了......被拒绝属于情有可原，但下一次李乘风问它请教它，它也未必要应。
它本来就设想好了全部。
结果李乘风偏偏变了态度，接受了......青辞对李乘风的真实态度由那一刻转变。
“我与朱幼仪是不一样的......”青辞叹了口气，“你现在不也在防备着那种可能？”
李乘风摸摸鼻子，没有去答话，算是默认了。
朱幼仪从来没有否认过他对生的欲望，现在之所以能够克制，只是尚未具体了解全部的真相，等她得知具体情况后，还会不会如何克制李乘风真的说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是不想看见满身灵性的朱幼仪与晴儿，变成一个魔性滔天的食人妖邪。
“你说是不想见到朱幼仪入魔，实际上不就是偷偷藏了点兼收并蓄的想法么？”青辞啧啧一声。
“我没有！”李乘风红温：“不是，你这破棍子怎么天天不想些好的。我与朱幼仪之间，不就能保持那种纯粹的朋友关系么！？”
“男女之间会有那种纯粹的关系么？”青辞笑道：“尤其是那女的，还天天喊着要与你双修的？”
李乘风气结，又偏偏反驳不了一句，抿着唇走进院落。
院子里面。
顾瑾瑶正在练着枪，晴儿蹲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提供一些情绪价值，顾瑾瑶在一句句“瑾瑶姐姐好厉害！”“瑾瑶姐姐好帅”声中逐渐绷不住，看见李乘风出来的一瞬间就弃了枪。
“不练了不练了！”
倒不是说什么顾瑾瑶看见李乘风后就想黏着他。
她是喜欢李乘风，但也没到那种一看就就要黏上去的程度......顾瑾瑶只是觉得自己继续这么练下去，会被李乘风笑话死的。
顾瑾瑶发现了李乘风，晴儿也没有发现不了的道理。
她蹦地像一只兔子，嘴里“公子公子”地喊着，一下子就冲到李乘风的身前，歪头巴眨巴眨眼睛。
如果不是考虑到顾瑾瑶还在身边，李乘风觉得晴儿大概率会像昨天一样直接扑腾上来......李乘风越看，觉得晴儿越发像是一只兔子，尤其是那一双灵动的眼睛，具备着朱幼仪都没有灵动之气。
倘若是再配上一对兔耳朵......
李乘风心里才这么想着，顾瑾瑶的声音幽幽响起：“你又在那里想些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顾瑾瑶的声音让李乘风一个激灵，什么兔耳朵晴儿的模样瞬间散去，连忙否认道“没有没有”。
晴儿却被这反应逗乐，弯着眼睛笑着追问道：“是真的没有么，公子？”
李乘风咳嗽一声，拙劣转移话题：“幼仪呢？”
昨天还是幼仪姑娘，今天干脆连姑娘这个后缀都不带了......李乘风没有自觉，顾瑾瑶也早说过无所谓，在场的只有晴儿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越发漂亮几分。
“小姐现在正在后山上呢。”晴儿欢快说道：“聚灵与化妖两个阵法都在后山里，只不过岛上平日无人，山中荒凉杂乱不好走。小姐知道公子今天要看阵，所以提前上山清理出道路，好方便公子上山。”
正所谓奇山峻岭多凶险，好看是真的好看，雄伟壮观也是真的，只是当自己真正登山之后，才觉得困难无比。
李乘风自己却早登过不少次险山，不说李家村的后山，便是出来的那一座山，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攀登的，他道：“其实不用这样的。”
“公子权当是小姐心意便是。”
李乘风这时才注意到晴儿对朱幼仪的用词，半开玩笑道：“今天不直接喊朱幼仪了？”
晴儿哽噎了一下，挠了挠头，“诶嘿嘿”了一声，实话实说道：“小姐说...我这几天如果能对她恭敬一些，她就让我睡里面，与公子睡的近一些。”
“你们今晚还想和我们继续挤一间啊？”李乘风无语，转头与顾瑾瑶道：“今晚我们换个位置，我睡里边。”
顾瑾瑶是没意见的，不过换个里外罢了。
晴儿这小丫头也没失望，反抱住顾瑾瑶的手臂：“能与瑾瑶姐姐一起也是好的。总比天天被朱幼仪欺负来得好。”
李乘风登时失笑看着她，晴儿被看得莫名其妙，是顾瑾瑶没忍住晴儿这傻样子，提醒她道：“你刚刚又喊了朱幼仪。”
霎时间把晴儿吓了一跳，喃喃自语着道：“小姐自然心胸宽阔，应、应该不会计较我这一句的。”
吵吵闹闹了一阵子，本来显得清雅的隐士之居，多了许多生灵气，不单调了。
李乘风是比较喜欢热闹些的环境，也不是讨厌静，只是不喜欢太静......太静了就变成了死寂，像是现在这样有人聊聊天，说些玩笑的话就挺不错的。
李乘风看了看晴儿。
或许......朱幼仪也是不喜欢太静的环境，因此才一直分着部分心神不散去的。
否则朱幼仪大可以只在自己有需要的时候分心操控着傀儡，也不需要额外起个名字，真把她当成另一个人，与自己斗斗嘴开开玩笑的。
李乘风想着想着，结果又想到了朱幼仪......
他拍了拍额头，一把按住还在闹腾的晴儿脑袋，忍不住揉了揉，把她的发型都弄乱了：“带我上山看看阵法吧。”
顾瑾瑶也对这些玄幻新奇的事物有很大兴趣，兴致勃勃地跟在后头......让她一个人在院里待着，她也待不住。
其实真要说来。
被晴儿称之为后山的那座山，才是整个湖心岛的中心。
那道瀑布也是从那山上飞奔而下，连着接通到了云湖。
李乘风其实一直搞不清楚，为什么一个区区的湖心岛，会有天然的雄伟瀑布存在的......只能把一切不合理归咎到这个世界本该如此上面。
登山的过程不慢。
山势虽险，可有了朱幼仪提前的开路，那就好走了许多。
而且李乘风与顾瑾瑶也不是普通人。
晴儿在前面引着路，李乘风与顾瑾瑶在后面跟着。
昨天的时候顾瑾瑶赶的着急，没有心思细看周围风景，现在一路跟着走来，她看着山上瑶草琪花，有些赞叹，眉宇间的忧愁却也多了起来。
牵着李乘风的手，不自觉握紧了许多。
李乘风奇怪道：“怎么了？”
顾瑾瑶深深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紧张：“我以前只当书里的仙人故事都是假的，没有在意，可今时今刻知道是真......以前我听过一则故事，有樵夫山中伐木，忽的看见童子对弈，不由看了入神，而当他回过神来时，斧柯尽烂，回去之时乡中已经变了模样，原本他熟悉的家人朋友也不在了。”
“那童子是仙人，仙人不过只是对弈棋局，世间便过去百年......”顾瑾瑶把李乘风握的更紧了，“乘风你又是修仙的，我害怕哪天你一个闭关出来后，我...我人老珠黄的，你却还是现在模样。”
顾瑾瑶的担忧全部在此。
寿命论的残酷就在这边。
这并非只是在修仙者与凡人之间才会出现，修仙者与修仙者之间同样会有着寿命论存在......二十岁时同入道，百岁时一起证道琴心，再一两百年，一方已经腾云，另一人则苍苍白发。
又或是修道的天才。
千万年后，当修为超过自己师尊太多，甚至门派的掌门也不如他，寿限耗尽，以前那位入门的天才容貌依旧，整个门派上下却已经不见了当时对自己嘘寒问暖的人在。
长生自古美好，自古残酷......几番生离死别，哪怕原本心境如何，也会逐渐死寂下来。
类似的问题。
朱幼仪昨天也与李乘风说了。
他现在还未正式修道，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乘风要修道并不难，他身上掌握的雷诀就是最好证明。
李乘风修道容易，延寿长生也容易，岁月甲子任他翻腾......但顾瑾瑶不行，她是凡人，顶多百来岁的就是极限。
对于顾瑾瑶的心中担忧，李乘风的回答没有犹豫，依旧是昨天回应朱幼仪的那个：“我教你修仙！”
顾瑾瑶脸上没有惊喜之色，只是静静牵着他手，默默走着走着，也不知道是心中在想些什么，许久后才闷闷道：“我虽然不懂修仙，却也知道江湖之中的传承不轻与人的道理......江湖门派的传承尚且如此，遑论是更珍贵的仙家法门...郎君你愿意教我修仙，教你道法的师傅与后面传承可未必。”
“我不修！”顾瑾瑶咬着下唇，摇头拒绝道，“我不愿意郎君为了我被牵连的。”
青辞在棍子里来了精神，准备吃瓜看戏。
李乘风想教顾瑾瑶修仙，顾瑾瑶又拒绝了......此情此景，有些熟悉。
李乘风很想说“我师傅其实也没意见的”，但张了嘴，话说不出去。
因为他确实还没问过青辞意见......青辞只是同意自己可以把《常清静经》教给朱幼仪化解戾气，没同意自己可以随便把它教的东西教给别人。
如果自己随意保证，那是对青辞的不尊重，也是对顾瑾瑶的不尊重，对自己...也是一样的不尊重。
于是他硬生生换了话道：“我可以出去帮你去寻的！就像是江湖散人去江湖寻找天下武功，我自然也可以与他们一样，给你寻一门可以让你修仙的法门！”
顾瑾瑶有些感动，可看着李乘风噘着嘴说这些话，她没见过，有些好笑，心里的忧愁尽散去了：“那些江湖人去江湖，有几个是真的寻到了武功秘籍的，哪怕是真的寻到，也是白发苍苍了。”
“郎君真的替我寻来，那个时候我怕也不是满头白发了。”顾瑾瑶摇头道：“那样不是也没意义了么？”
“这件事...郎君有心，我便已经开心了，不必再提。”
李乘风不服气地还想说些什么，顾瑾瑶已经松了他手，小跑到前面与晴儿说起了悄悄话。
顾瑾瑶跑开了，李乘风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喊住她，他悠然一叹，下意识握了下青辞。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青辞声音冷淡，说话也很直白：“但顾瑾瑶和你不一样，你适合修道，她适合修武......就比如我教你的《常清静经》，这片妙章可以修道，但她就练不成，朱幼仪也不行。”
“以你的手段......应该也有瑾瑶能够学的吧？”李乘风没死心。
“我有是有，但我不想教。”青辞看他一眼，淡淡道：“我今天教她了，假若能日后你又看上了哪个凡人，又或者是看谁不过，觉得可怜，想教他术法......那我是不是一样需要教他？”
“天底下不完美、遗憾的事情多了去了，我也没那心思一个一个解决。”青辞继续道：“我许你去帮朱幼仪，更多是因为她困了你，虽然也有些不想见她一身灵性消散的缘故在内，但更多是因为你，而不是她。”
李乘风抿着嘴，没再多说话。
他倒没有那么白眼狼去怪、去怨青辞什么，人家教不教，的确是看它心意......青辞对自己有活命之恩，又教了自己道法，真要算来，是自己欠它许多。
如果因此心生埋怨，那是畜生行为。
李乘风现在沉默，只是在思索着应该如何去为顾瑾瑶寻到一个长生之法......明明两个月前自己还不在意着什么长生，现在却要绞尽脑汁的去寻。
有点讽刺。
“唉，其实你也没必要舍近求远的去乱想什么。”青辞最后还是没忍住出声提醒：“你现在是没有修研武道的法门，但朱幼仪她不是有？”
“她是蜘蛛精，本身走的就偏向「以力证道」，笼统一些，也是归于武道范畴的。是适合顾瑾瑶的。”
李乘风一愣：“妖修与人修的法子可以通用？”
“万法从一，何况朱幼仪化形之后就褪了妖身，完全可以看做是人......都是修道的，哪里还需要把妖修人修分的那么清楚？”
李乘风挠挠头不解道：“那你们还把人修妖修的境界分开称呼？”
“本来就无所谓分不分的。也不知道后来是谁那么闲，没事找事的特别又分了一个称呼出来。本质上都是金丹之道，没区别，分境界的那些人就是闲的。”
青辞嗤笑了声：“不然，你按照这个逻辑，气道与五行是不是也该分开来称呼？与武道是不是也该区分？”
李乘风点点头，目光又落在青辞身上，旋即伸手摩挲着棒子，乐呵了一句：“你还嘴硬说你不教。”
“我本来就没教你，只是随口说了一句罢了。”青辞嫌弃道：“还有，你摸得好恶心，别弄了！”
李乘风没管它，继续摸着棒子。
而这个动作在外人看来有点那啥，像是突然犯了病。
前边的晴儿注意到后面动静，转头看了一眼公子，满脸古怪道：“公子他的兴趣爱好，一直都这么小众么？”
顾瑾瑶把脸撇到一边，耳根子发红：“我、我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