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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珍冲到正房的时候,林黛玉已经扑在林如海的身上,哭得快昏厥过去。

贾珍跑到床前,一看林如海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口中吐着白沫。

贾珍厉声道:“怎么回事?”

林黛玉哭道:“父亲刚说着话,忽然一口气没上来,就成这样子了。”

完了,是心梗!

贾珍想也没想,一个健步跳上了床。

林黛玉、赖二和房中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赖二颤声道:“老爷,你要做什么?”

贾珍怒吼道:“都给我闭嘴!接下来,所有人一点声都不许出。”

说完,贾珍双手交叠开始用力地在林如海的胸口处按压起来。

亏得他以前参加过急救培训,懂得怎么做心脏按压,如今只求在这几分钟的黄金救治时间内能把林如海救回来。

他这惊世骇俗的行为把整屋子人吓得呆若木鸡,林黛玉哭道:“大哥哥这是做什么?父亲已经西去,为何还要这般对他?”

赖二却看出来了点什么,赶紧对林黛玉道:“姑娘稍安勿躁,老爷似乎是在救林姑老爷。”

然而,这种救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说是贾珍突然发疯更有可信度一些。

但林如海眼见已经没了气儿,就算让贾珍折腾一番,死马权当活马医,又有何妨?

抱着这样的念头,林府的人才没把贾珍轰出去。

足足按压了几十下,贾珍累得气喘吁吁,双手麻木,却一点都不敢放松,反而按压得越来越用力。

只见林如海忽然双目大睁,吐出了一口浊气,哇的一声呕了出来。

真的能够起死回生?

所有人吓得都傻了眼,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这如梦如幻的景象。

贾珍一把掰开林如海的嘴巴,也不管动作是否过于粗鲁,大吼道:“快把他扶起来,不能让口中的东西堵住喉咙。”

堵住喉咙是假,怕塞住气管窒息是真。

众人这才忙乱起来,帮林如海掏嘴里污秽的,给他拍背的,递水的,穿梭个不停。

林如海连着喘了好几口气,茫然地东望西望,看到贾珍脸色一变,双眉一竖,又想到了什么,神色缓和下来,虚弱地道:“是你救了我?”

贾珍没说话,林黛玉哭道:“是的,是大哥哥拼力把爹爹救回来的。”

林如海闭上双眼,叹了口气道:“既然有救命之恩,我也不说什么了。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还请贾老爷移步外堂吧。”

贾珍当真是啼笑皆非,都这样了,林如海还是要保持名节,果然,文人把这个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他对林黛玉和其他人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跟林姑老爷略说几句就出来。”

贾珍此时作为林如海的救命恩人,无疑在林府已经有很强的威信,赖二连忙带着林黛玉和众人先退出房外,又把门关上了。

林如海仍然闭着双眼:“我和你无话可谈。”

贾珍略略思量了一会儿,忽然朗声吟道:“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在蓬窗上。说甚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

屋内林如海矍然睁眼,目光炯炯,像是要穿透窗纸。

贾珍还在吟诵:“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林如海起初全身颤抖得厉害,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冷冷地开口道:“你不是贾珍。”

贾珍坦然应道:“不错,我不是他。”

林如海冷声道:“贾珍那个草包,如何作得出这等惊世绝句?而且我是将死之人,你身上似乎有一层隐隐约约的霞光笼罩。你到底是谁?”

贾珍默然,半晌道:“林大人不是因为想知道我是谁才愿意开口说话的,而是因为那首长诗。不知大人听了,有何看法?”

林如海目光如炬:“诗里说的都是谁?是谁黄土陇中埋白骨,又是谁流落在烟花巷?”

贾珍坦然道:“所有人,贾家,也许还包括史王薛三家,统统跑不掉,最终只能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下场。”

林如海悚然而惊:“贾家出事了?”

贾珍道:“现今还没有,但为时不远了。到时大厦将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林如海神色一凛:“那我就不能把黛玉再送回贾家了。”

贾珍微微一笑:“林姑老爷似乎忘了,林姑娘的母亲可是贾家的人。”

林如海神色一变,忍不住大口喘了几下:“你在恐吓我?”

贾珍平静地道:“我是否恐吓,以及是否危言耸听,你信也可,不信也可。但若真有惊涛骇浪,林家就凭这点寥落的人,真的能独善其身吗?何况,孤女在世,无依无靠,旁支族亲,都是稀薄的亲戚情分,贾府毕竟还有外祖母和亲舅舅。如果贾府不败,到底哪里更能庇护,想必林姑老爷分得清。”

主室中陷入了难忍的寂静,良久,才传来林如海疲惫的声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说吧,你想跟我谈什么?”

贾珍看向他:“你相信我了?”

林如海无力一笑道:“你危言耸听并无好处,且更没必要千里迢迢跑到我跟前来。虽然我还是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但可能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既然如此,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贾珍欣慰一笑,他果然还是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不等林如海发话,他直接坐到了刚才林黛玉坐的那张椅子上,直言不讳道:“我在京中刚得到消息,圣上亲笔把政老爷的学政名额给勾了。”

林如海心中一沉:“政兄可曾在最近惹得圣上不开心?”

贾珍摇头:“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只跟几个清客在一起。”

接着他话锋一转:“而且贾家马上会有一件大喜事,当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不过那也是瞬息的繁华。可圣上这样又拉又压,林大人觉得是为什么?”

林如海眉头蹙起道:“这太不寻常。如今的贾家,不值得圣上用这样的手段。”

贾珍点头赞同,道:“所以贾家现在看似平静,甚至风光一时,实则波谲云诡,凶险异常。而敌在暗我在明,若坐以待毙,便只能万劫不复。”

在强大的皇权之下,铺在贾家面前的,是一条看不到的死路。

林如海目光微闪,他想不出,死路面前,贾珍要怎么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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