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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才刚刚升了元春的位份,加上省亲,他会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更关注贾家。

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

如果此时有桩人命官司出来,起初闹得轰轰烈烈,后面却悄无声息地结束了,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就是掩耳盗铃,反而会坐实了皇帝的猜测,认定贾家必定干了不法之事。

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权贵之家,多少都会鱼肉欺凌百姓,死几个人也是司空见惯,皇帝犯不着为了贱民的性命去责罚大臣。

要命的是,为了掩盖此事不择手段,明知皇帝关注贾家,还千方百计地隐瞒。

若是圣眷优渥,皇帝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隐瞒就隐瞒。

可落在贾家身上呢?

贾珍心中浅浅一笑,他知道,勾掉学政的事像是巨大的阴霾,始终沉甸甸地压在贾政心头,从来没有一刻散去。

对皇权的恐惧让他变成惊弓之鸟,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立即畏缩不前。

贾珍的刻意引导放大了贾政的焦虑,使他的思绪如脱缰野马般奔向最坏的结果。

皇帝会认为贾家欺君!

被认定欺君的臣子是什么下场,史书上已不计其数。

所以贾政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不顾一切也要反对贾琏的计划。

贾珍从一开始就已经看出,只有贾政是破局的关键,另外两个都无足轻重。

贾琏只知就事论事的小聪明,注定赢不了贾珍算计人心的微操。

贾琏似乎也弄懂了贾政的不安,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疑惑:“可难道我们爽快给了十五万两,事情就能顺利解决吗?那不更加坐实了我们谋扇害命?就算没有欺瞒圣上,但毕竟给了韩城那帮人一个攻击我们的把柄,一样会惹得一身骚。”

贾珍接口道:“当然不能承认人是我们害死的。”

贾琏懵道:“那我们以什么理由给人家银子?”

贾珍微微一笑:“你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见京兆尹,最好是升堂的时候去,越多人围观越好,就说一句话:我们老爷很后悔,要早知道他这么容易想不开寻短见,便不跟他争执了。人死不能复生,家人悲痛也在情理之中,我们情愿拿出十五万两,超度死者,劝慰生人。”

“好!”贾政忍不住击节赞赏,“这么一来,人命官司就变成了意外寻死,仗势欺人就变成了普通争执,风头不但能平安度过,还会让大家觉得贾府仗义,以死者为大。”

贾赦也反应过来,喜不自胜道:“没错,给了之后,对方也没有理由继续闹,因为十五万两银子的价格是他们开的。这么一来,他们反而落了个敲诈银子的下风。”

一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终于在贾珍的三言两语中消弭于无形。

贾琏看一下贾珍,目光中含有无法掩饰的惊诧。

这样层层绵密的布局,真的是一向放荡不羁的宁府家主能想出来的吗?

就连一向古板的贾政也忍不住眼神中的赞赏之意,对贾珍道:“往日我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有如此手段和心胸,上上下下考虑得如此周全。”

贾赦在旁边乐呵呵地道:“我上次就跟你说功名阁的事情,你还不信。珍哥儿近日是越发出息了,待人处事,俨然有当日国公爷的风范了。”

贾珍笑着诚恳地对贾政道:“二叔叔过奖了。我不是也弄死过人吗?心里害怕,不得不强打精神,好好谋划。大叔叔如果没事,那估计我也没事,以后再弄死人就不怕了。”

贾政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贾赦和贾珍,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贾赦哭笑不得道:“他今儿好容易高兴了一些,你又惹他做什么?罢了罢了,这十五万两出去,银子少了许多,省亲别墅怎么办?”

贾珍笑道:“有多少菜下多少饭,娘娘省亲是圣上给我们的体面,钱多钱少都减损不了。大叔叔能够平安度过危机,比什么都重要。”

贾赦被他说得心花怒放,顿时把当初要建的多么奢华堂皇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后,觉得即便寒酸点,也无所谓了。

出来的时候,贾琏亲自送贾珍上马车,手里把着轿帘迟迟没有放下,看着贾珍一笑道:“大哥哥,我问一句,万一给了那十五万两银子,他们赖在京里不走,另生别的风波该怎么办?你就不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贾珍笑得舒展:“你别怕,我保准他们收了银子马上离开。”

贾琏眉毛一挑:“你凭什么如此肯定?”

贾珍心里默默地道,凭他是我收买的,面上却依旧如沐春风,神秘一笑道:“我会算命。”

贾琏没承想听到这个答案,不由得一愣,马车的轮子已经缓缓朝前滚动了,他不得已放开轿帘,一语不发的目送马车远去。

到了晚上,赖二就回来复命了,憋不住笑道:“银票是琏二爷亲自坐车送过来的,我躲在后头,亲眼见着琏二爷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笑得咬牙切齿,活像庙里的天王菩萨。”

贾珍哈哈笑道:“赶明儿你跟贾芸说说,我们这边来钱可比他快多了。”

赖二又道:“我已经给石呆子的族人把银子结了,让他们秘密返乡,事情做得很隐秘,他们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京兆尹那边已经接到撤案的状纸了,估计不日就会结掉这个案子。听说韩城气得直跳脚,说煮熟的鸭子竟然也能飞了。”

说到这里,赖二钦佩地看着贾珍。

贾珍这一招四两拨千斤,引得三方都成为被利用的棋子,布局之精妙,他到今日才完全看懂。

只不过,还有一点他却始终想不通。

看贾珍心情不错,赖二笑道:“其实老爷不必动这么大阵仗,更不必惊动京兆尹,有韩城就够了。苦主虽然走了,案子还挂着呢,即便结了,也留了档案,总归不是太好。”

贾珍忽然敛了笑容,安详地道:“我本就是要在官府留下记录。”

赖二不由得一怔,贾珍淡淡地继续道:“他们干的那些伤天害理之事,我一桩桩一件件都会让他们留在官府里。这样无论他们心急火燎,抓心挠肝,都没有办法毁掉。”

在那一瞬间,他的眼里快速掠过一抹无人察觉的决绝杀意。

赖二心中一凛,似乎猜到了贾珍要干什么。

难道说,贾珍的真正目的其实不是为了骗银子,而是为了另外一件更狠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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