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敢再想,不敢再问,岔开话题道:“还有一件事,老爷写的参江都县令的本子,吏部已经看过了,不日就要撤职查办。”
贾珍点点头,扬州遇袭的事情已过去数月,这时候终于有个了结,便不再言语。
园子的事议定之后,宁荣两府便真正忙了起来。
王夫人日日忙乱,与王熙凤分派各式采买的活。
贾琏负责园子的修建,贾蓉则被派去姑苏,贾赦和贾政只管每日指指点,想起来什么事,就命人告诉贾琏。
两府中唯一闲下来的人居然是贾珍,他对于那所禁锢少女的大观园毫无兴趣,反而更关注贾芸那边的进展。
贾芸已经研制出了第一批的内服药丸,经过穷苦人家的自愿试药,不断改进工艺,技术已经趋于成熟。
十日后,他进献给了贾珍第一批药丸,一共十颗,颗颗圆润如珍珠,透着深红色的光泽。也不知道贾芸往里面加了什么药材,药香扑鼻。
贾珍还嫌不放心,自己亲自服了两颗,没什么不良反应,这才将大夫叫来,要求他开清润养胃的方子。
穿越前他吃抗生素,知道那东西伤胃,现在自己土法炮制出来的大蒜素,只怕更伤。
因此服用的同时,还必须兼顾养胃。
等到大夫把方子开好,药材也抓了好几副,贾珍这才把赖二叫过来,让他秘密送给林黛玉:“吃一颗药丸,服一剂药,隔三天后,再服第二颗,那些什么人参养荣丸都可以停了。若吃了有不舒服,立刻派人来告诉我。”
赖二领命,派了得力的管家媳妇,找了个方便,偷偷将药给了紫鹃,交代了用法。
林黛玉早有吩咐过,但凡是贾珍传过来的东西,务必要隐秘。
紫鹃聪慧,都是趁人睡下后自己亲自熬药,用小火煨。
第二天一早趁梳洗前的空儿,先让林黛玉服下一颗药丸,再把那碗药喝了,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另外一边,南阳也传来了好消息。
范于焉老先生找到了,他在乡下买了一间小屋子的,每日耕读,其乐融融。
赖二留了个心眼,怕说出是贾家,范于焉就不肯见他的人了,因此下帖子是以林琺的名义下的,自然也带上了林如海的名头。
林如海不是什么名震天下的人物,范于焉并不认得他,但认得他探花的履历。
老先生平生最喜读书人,见他的独子拒绝圣上赐爵,要以科考入仕,可见家风清正,一脉相传,又礼贤下士,居然亲自来到这穷乡僻壤下帖子。
范于焉自从在宁国府受了气之后,半生坎坷。
他是前朝罪人,没有官身,既不能设立私塾,寻常人家也不敢请他作先生,只好以替人写文书对联为生。
日子过得艰难,但胸中那股豪气不减,日日想着若得遇明主,还可报效一二。
因此见了这帖子,范于焉欣然许诺,出发前往京里。
赖二喜出望外,他原本想的是继续瞒着,反正他也在京里给林琺单独租赁了一套房子,到时范于焉跟林琺同住,明面上跟贾家没什么往来,自然也就不用处理这一段麻烦的前事。
但他跟贾珍禀报了此事之后,贾珍却不同意:“不行,我跟林琺没有往来,那是骗外人的。范于焉既然要入局,那就得确保他是自己人,就必须让他知道我的存在。”
赖二却对范于焉当年离开宁府发的那一场大脾气心有余悸,忍不住劝道:“那也没必要现在知道。等他跟林琺相处一段日子,两人有了感情,他不舍得走的时候,老爷再现身,就不怕他又离开了。”
贾珍看着他,嘴角噙着一抹古怪的笑意:“你弄错了,不是我要留下他,而是他愿不愿意为了我留下来。”
赖二困惑道:“这两者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不同。”贾珍负手看着庭院的花草,“我问你,我们苦心积虑找到林琺是为了什么?”赖二不假思索地答道:“为了拿到林姑老爷留下的资源人脉。”
“那这些资源人脉应该掌握在谁手里?”
“自然是掌握在老爷……”赖二的话语突然僵住了,他像是不可思议地看着贾珍,一道闪电在他的脑海中劈响,撕裂了那片混沌的迷雾。
他突然扑通一声朝贾珍跪了下去:“老奴糊涂了。”
贾珍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的戏演得实在太好,形成了一种惯性,甚至欺骗了跟随在自己身边的赖二,开始全心全意地为林琺谋划。
只有他自己始终清醒地记得,他跟谁都不在一条船上,因为没有人的目的和道路跟他完全相同。
所以他通过百般筹谋所获得的这些政治资源,不可能掌握在林琺手中,林黛玉手中,乃至贾府手中,而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范于焉表面上是为林琺参加科考而准备的先生,但实质上是自己要加入朝局斗争的谋士,他的心思必须是向着自己而不是林琺,他所效忠的对象也必须是自己而不是林琺。
如果范于焉只为林琺而来,只为林琺着想,那便不能用他,哪怕他惊才绝艳,文采横溢。
想通了这一层的赖二对贾珍佩服得五体投地,心中也不由得暗暗羞愧,这早已不是之前的贾珍。
他既然能以一首长诗说动林如海跟他合作,那么拿下范于焉也并非难事。
所以赖二干脆不安排范于焉跟林琺见面,而是一顶小轿子直接抬到了京里最繁华的酒楼顶层包间。
等须发皆白的范于焉推开包间门,颤颤巍巍走进去,抬首看时,没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年轻学生,反而看到了自己前半生的噩梦。
贾珍坐在桌旁,把玩着茶杯,对着范于焉轻轻一笑:“多年未见,老师安好?”
范于焉怔愣了半晌,勃然大怒,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的,指着贾珍骂道:“混账东西!你把那姓林的小子怎么了?”
这下子轮到贾珍诧异了:“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赖二说范于焉走的时候贾珍年方八岁,现在都快三十年过去了,容貌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几无可能一眼就认出来。
范于焉指着贾珍,气鼓鼓地道:“你与国公爷本就长得有七八分相像,且我年轻之时也曾习过相面之术,你那刻薄寡恩散财败家的阴鸷骨相从小到大一直未变过。我当日有言,绝不愿再与你相见,今日权当我瞎了。”
说罢转身就走。
贾珍忙大喊一声:“慢着!”一个箭步冲上去,堵住了范于焉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