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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戌时才出宫,贾赦他们早一个时辰就在西街门外站立等候了。

贾珍吃饱了肚子,倒是没有再饿得头晕眼花,但两腿站得发软,他军训的时候都没有保持一个姿势站这么久过。

正苦哈哈地想着这种酷刑什么时候能结束,总算听到太监们的拍掌声传来,顿时精神一振,知道自己的苦难就要结束了。

果然,又等了一些时候,终于看到那顶明黄色的轿子在太监们的簇拥下抬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把曲柄七凤伞。

贾赦等人忙齐齐跪在地上,低头俯首,不敢直视,直到轿子过去之后,才有个太监把他们扶起来。

外面鼓乐喧天,元春坐在轿子里却心如死灰,掀不起一丝波澜。

对于这次省亲,她是又盼望又害怕。

盼望的是,许久未见的家人,这次总算可以好好聚一聚,这也是世上唯一疼她的人们了。

害怕的是,这次一见,或是永别。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又布满了脸庞,忙拿帕子轻轻拭干净,又拿了放在旁边的披风裹上,一会儿好伪装成是汗水的痕迹。

轿子很快进了正门,太监纷纷退下,换成宫女彩娥上来迎接元春下轿。

元春先去换了衣服,随后接受阖府上下的朝拜,又换了一身衣服,这才入内宅叙旧。

见到贾母和王夫人之后,元春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由自主地便滴落下来,三人抱头痛哭。

然而没哭多久,彩嫔便出言提醒,省亲乃是大喜事,不能哭哭啼啼。

元春满心都是悲凉,看着眼前一张张日益衰老的面容,内心里有好多话,却碍于周边无数双眼睛,无法诉说,只好忍了又忍,把早已背诵好的颂圣之言先说了一遍,然后才开始家长里短。

随后,凤姐和尤氏过来请贵妃游园,元春于是登车,又乘游船,绕了园子一圈。

来之前,元春最害怕看到的就是家里为了迎接她,奢靡过费,铺张高调,看在其他宫里出来的人眼里,那无异于一桩桩活的罪证,因此游幸的时候提心吊胆。

没想到,一路看下去,却节制得体,分寸感拿捏得极好,既没显出过于富贵风流的景象,却也不失大家厚实的风范。

元春又惊又喜,难道贾家并非像她所想的那般,对后宫及前朝情势一无所知?

游幸过后,便是诗会。

元春在案台前提笔沉思,抱琴在后面侍立。

这时,一个身影匆忙地从背后经过,不小心将手中的酒壶碰翻在抱琴身上。

抱琴“呀”的一声轻呼,又赶紧掩住嘴,看了看元春,见她似乎没听到,这才松了口气。

凤姐眼尖,忙走过来轻声斥道“你这个不长眼睛……”话到一半,突然住口了。

她认出那身影居然是赖二家的,听说赖二现在在贾珍面前很得器重,他的媳妇自然在宁国府中也说一不二。

凤姐心思转得极快,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既然是贾珍的人,她要当着外人的面教训,那就是下贾珍的脸,她可不做这结仇的事,这才把后半句话赶紧塞回嘴里。

赖二家的不慌不忙笑道:“琏二奶奶责备的是,我怎么就这会儿手抖了,冲撞了贵人?我先给姑娘赔个不是,烦请姑娘跟我来一趟,我们好服侍姑娘换洗梳妆。”

凤姐伶俐地接口笑道:“我们家里的衣服再好,也比不上宫里的。只有请姑娘先将就一下,免得着凉了。”

抱琴毕竟是贾家出来的,虽不认得赖二家的,但看凤姐的态度,猜想肯定是有身份的媳妇,不敢托大,笑道:“我哪里当得起?烦请带路,我自个儿换就行了。”

看着赖二家的和抱琴远去的身影,凤姐面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不见,心中疑窦丛生。

赖二家的不应该在下面操持细务吗?怎么会跑到这上面来?

倒酒的事也不是她一个总管媳妇该做的啊。

抱琴跟着赖二家的七拐八绕,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来到一个房间。

进去房间,里面好多穿红戴绿的丫鬟早已候着,梳妆的胭脂水粉也已经备好,一套祥云暗纹的掐金百褶裙挂在架子上,见抱琴进来,都笑盈盈地道:“姑娘可算来了。”

迎上去七手八脚的开始服侍起来。

抱琴在宫中几年,早已长了无数的心眼,见状不禁暗自诧异,心道:这怎么感觉一切像是都已准备好了似的?难道她们早料到我要过来换衣服?

但她为人谨慎,即便心中有疑虑,却不表现出来,只是随着那帮丫鬟们把衣服换了,重新梳妆结髻。

等到一切完毕,赖二家的这才笑道:“我刚出去看了,诗已经作完,大家正品评呢。接下来要听戏,娘娘安坐,并没有太多要人服侍的事情,姑娘大可偷闲一会儿。”

抱琴忙推迟道:“这怎么使得?我还是赶快出去罢。”

赖二家的笑道:“实不相瞒,我家主人想与姑娘见上一见,有几句体己话儿要说,还望姑娘行个方便。”

说完,赖二家的也不管抱琴是否同意,就朝那些丫鬟们看了一眼。

丫鬟们会意,纷纷向抱琴施了个万福礼,款款退去。

一个身影施施然从门外走进,步伐潇洒飘逸,乍一看,不似世间人,倒如天上仙。

抱琴定睛一看,见来人五官清朗,有一种难以言述的清隽气质,身上穿着三品官服。

抱琴不认得此人,但认得官服品级,宁荣两府中,有此品秩的只有一人,当即行礼:“拜见珍老爷。”

贾珍颇感意外,后来一想她或许是见过自己画像,也就没在意这个问题了。

赖二家的笑道:“我就在门口,老爷有什么事,直接唤我就是了。”

这话说的很明显,她就是负责守门望风的。

抱琴不禁心里打鼓,他不知道贾珍搞这么大阵仗出来,到底是要做什么,难道说贾家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大事,无法直接向元春禀报?

贾珍脸上却不见焦虑之色,反而一脸轻松的坐在椅子上,看着抱琴道:“娘娘入宫近十年了吧?”

抱琴应了一声“是”。

贾珍点点头,下一句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娘娘与圣上恩爱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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