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雍有点懵。
自打被叉出泰山郡后,他不敢走远,就在城外一处农家的酒肆住下。
他是个执着的人,认定的事儿就一定会去做。
同时,他又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答应刘备的,不做到,就是八匹马也拉不回去——
正是如此,他本是铁了心要打持久战了。
一天不行就十天,十天不行就一个月,不见到诸葛珪,不把这有关“逆贼密谋叛乱”的事儿告诉他,简雍是誓不罢休。
可…
局势的发展,突然就充满玄奇色彩了。
只用了三天,泰山郡郡丞诸葛珪指挥若定,调度有方,风卷残云一般的就平定了“张纯、张举”叛乱。
这下简雍不淡定了,他忍不住又凑到城门,这时…夕阳正残照在斑驳的城门,城楼下围着大量百姓,人声嘈杂。
城门楼上挂着两只木栏盒子,里面赫然便是逆贼张纯、张举等人血琳琳的头颅。
老百姓莫不胆战心惊的交头私语,一名老者语调中都带着些许后怕。
“想不到咱们的郡守竟包藏祸心,暗中练兵,意图谋逆造反。也幸亏诸葛郡丞觉察出了他的祸心,将此二逆贼格杀,否则,否则…”
这老者的话没有讲完。
却有许多声音连忙发问:“否则什么?”
“唉”一声粗重的叹息,那老者摇头说,“否则,咱们城郡多半是要被牵连的…现在的官兵一个个挤着脑袋往上爬,此间叛乱,他们又怎会不拿我们这些贫寒百姓开刀,以此去冒功呢?”
这么一说…
围观之众不由得都打起了寒颤,后背凉飕飕的…
说起来,这世道,人命如草芥,借讨逆之名,杀良冒功这种事儿,那些官兵真的能做出来。
“哎呦,那我们可得感激诸葛郡丞啊——”
“诸葛郡丞于我们,是救命之恩哪——”
就在议论声接连传出之际,一文吏已是登上城门,居高临下的宣读着诸葛郡丞发出的告示。
——“诏告城中百姓及诸官吏!”
——“州城不幸,奸佞叛乱,致使百姓惊扰,城郭不宁,幸赖天子洪福,将士用命,历经艰苦,终得叛乱平定,逆贼伏诛,此乃国之大幸、百姓之福!”
——“…今查叛逆之粮万石,为安民心,本官决定,即日开仓放粮,以恤民艰。凡吾城之中,无论贵贱贫富,皆可凭户籍至指定粮仓领取粮食。本官将严令监督,保放粮之公正、公平,望城中百姓相互转告…特此告示,愿吾城永享太平!”
简雍默默昂首聆听,不禁喃喃道:“这个…看起来,叛乱真的平定了…倒是我这千里奔袭,多此一举了。”
说到这儿,他摇了摇头…
可就是摇头的当口,他恍然察觉到什么,不由得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然后一拍脑门,就好像突然明悟了什么。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非常之时,我道出‘玄机’,诸葛郡丞怎么能表现出特别的模样呢?故而,他才特地派那卫士将我叉出来,其实,其实我的话他都听进去了,否则…否则…也不会有这场大捷!”
越是这么自言自语,简雍对自己的猜想越发笃信。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激动之余,他不由得双手握拳,“这件事儿我办成了,功劳在我呀,功劳在我呀,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简雍笑的癫狂,而这突如其来的大笑…却是惹得周围的百姓一阵嫌弃。
一个个投来的目光,宛若在看脑瘫少年一般。
诸葛亮与诸葛玄也恰巧在此,他们是站在城楼上,俯瞰着城下的百姓。
突然看到有人癫狂的笑,不禁被吸引,诸葛亮特别留意了一眼。
只不过,二十岁时样貌的简雍,他并不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不过…
却有一股突如其来的熟悉感莫名的冒了出来。
“他…”
诸葛亮刚刚轻吟出一个字,还在试着猜测。
却在这时,一只颇具份量的手突然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诸葛亮抬头,是父亲。
说起来,叛乱平定,太守张举伏诛,身为郡丞的诸葛珪自是要担负起整个泰山郡的各项事务。
直到现在,那繁杂的诸事才悉数安排好,第一时间,便来寻他的亮儿。
倒是见到亮儿时,亮儿好像在思虑什么。
诸葛珪顾不得那么多,一手重重的拍在诸葛亮的肩膀上,激动之余,他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对诸葛亮讲,乃至于,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对于诸葛亮而言,初见简雍时的猜测,也因为父亲的突然出现戛然而止,他只得望着那眸子里饱含着复杂与深邃,几度欲言又止的父亲,宽慰说。
“爹,慢慢说,孩儿就在这里…孩儿听着呢。”
也就在儿子的宽慰后,诸葛珪的话方才脱口。
“亮儿,我虽不知道你的这些是从何学来,但料想古时那九岁拜相的甘罗,他的父母也会有此疑惑吧?”
“亮儿,你的才学不亚于那甘罗,从今往后,诸葛一族的人你可以肆意调遣,诸葛一族的资源你可以任意使用,凡是你要做的事儿,直接派遣即可,无需知会于我!若族中有人胆敢不从,那便如同忤逆于我,自有族规惩治——”
说到这儿,诸葛珪已是双手按在了诸葛亮的肩膀上,他的眸光中带着望眼欲穿,他的语调中带着异乎寻常的坚决与果断。
“亮儿,为父说的这些你都听到了么?从今天起,你便能当家做主,你都听明白了么?”
这…
虽说是意料之中,可对于诸葛亮而言,当家做主…这一天来的还是更快了一些。
而看着父亲那炙热的眼芒,他知道,那真正的,属于他诸葛亮执棋的日子已经来到——
这纷争乱世的棋盘,琅琊诸葛氏一族就要卷入其中了。
诸葛亮也要正式卷入其中了。
“父亲大人,孩儿都听明白了!”
他平静的回答父亲,没有拒绝,也不会拒绝。
这一天,他已经等了许久、许久…
他本就望眼欲穿。
最重要的,他不想让他的“玄德公”等的太久。
“父亲大人放心,孩儿必不负父亲大人的信任与嘱托——”
嘴上这么说…
他的心中则在喃喃:
『玄德公,我亦没有忘记你的信任与嘱托呀——』
这一刻,诸葛亮不禁想起前世,那个白帝城风雨交加的夜晚。
那个夜晚,他的双手被另一双冰冷、枯槁、饱经沧桑的手掌牢牢握住,那细微、沙哑,却又异常坚定的声音在他的耳中回荡。
『再像当年帮我那样,帮帮我的儿子吧——』
『蹉跎了大半生才发现,当年的眼光没错,孔明,你就是我选的接班人哪——』
『孔明啊孔明,我煌煌炎汉的终章,就看你的了——』
…
…
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诸葛亮·《出师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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