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地板被踩得“咚咚”作响,臧霸与“泰山四寇”就这么走了,从诸葛亮的视线中消失。
甚至最后,臧霸都没有正眼去看诸葛亮一眼。
自然,他走的十足坚决。
至于孙观、吴敦、尹礼、昌豨,他们四个虽还有迟疑,但最后,依旧是毅然决然的追随他们的好大哥臧霸去了。
随着他们发出的那“咚咚”作响的离去脚步…
此间偏房的气氛,宛若刹那间坠入冰点。
倒是诸葛亮,他丝毫没有被这气氛影响心境,表情如常,眸色一如既往的如湖水般平静,偶尔闪烁的精芒,别样的深邃。
的确,让这些未来的“泰山军首领”,护佑一个五岁的孩童,是有些大材小用的味道。
基于此,他们的离去是意料之外,但也算情理之中。
而与诸葛亮的气定神闲截然相反的,诸葛玄几乎是暴跳如雷。
“他们是要干嘛?他们这是要抗命么?”
“哪有他们这般的?这才刚立功,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我…我…我…”
诸葛玄气的直跺脚。
还是诸葛亮安慰道:“叔父息怒,他们也算是情有可原,倒是这桩事儿,父亲大人是有些心急与一厢情愿了。”
的确…
在这件事儿上,诸葛珪思量的是,既已认可了亮儿,允许亮儿去调动执掌诸葛氏一族,那总归亮儿是需要一些帮手的。
诸葛玄多在自己这边,瑾儿、均儿又尚小,婉儿、妍儿则是女子,都帮不上忙。
诸葛氏一族中又缺乏武艺高强者。
故而,诸葛珪才特地从官兵中挑选出五个精锐之士,要他们以卫士之名护卫在亮儿身边,也能给亮儿搭把手。
但终究是思虑不那么周全,调动如此“精锐”卫护一个五岁的小孩子,任凭谁,怕也难以接受吧?
“那…那就这么算了?”诸葛玄还是有些不甘,“不行,我这就去告诉你爹,让你爹重重的惩罚他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着话,诸葛玄就往门外走。
诸葛亮连忙挡在他的身前,目光颇为柔和,可语气却异常坚定的说,“叔父,这事儿…先不要向父亲禀报…”
诸葛玄把头一仰,用下巴指了指那夺门而出,步履铿锵的五人,最终转回身来,十足不甘的一摊手。“你叔叔我…我是看不惯他们这般小觑于你!”
听到这儿,诸葛亮心头升起一阵温存,暖洋洋的。
前世,父亲陨亡后,便是叔父将他养大,两世为人,心境变了,但…这种来自叔父独有的亲情与温存永远不会改变。
呼…
诸葛亮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闪亮,“叔父在上,侄儿斗胆请求,他们五个,就让我来处理吧。”
“你!你?”
充满疑惑与担忧的口吻,诸葛玄还是觉得亮儿太小了,对方是五大三粗的壮汉,想让他们服服帖帖的做卫士,谈何容易?
诸葛亮却是垂下眼帘,神色依旧默然,像是思索了一会儿,默默无言了良久方才轻声回道:“我有办法…”
似乎又生怕叔父担忧,他不得不补充出更多的一些细节,“叔父且放宽心,问题的症结不在于其它四人,就在这名唤臧霸的壮士身上…”
说到这儿,诸葛亮故意做出掐指的模样,像是经过了一番卜算后,他的话方才继续。
“臧霸的父亲名唤臧戒,是在咱们泰山郡治下的费县做县狱掾吧?”
不等诸葛亮把话说完…
诸葛玄惊呼,“这…这你也能算到?”
话音传出,诸葛玄便发现他这话…根本就没有必要。
自打亮儿第一次占卜测算起,哪一次亮儿卜算出的内容,不够玄奇?不够语惊四座?
甚至,臧霸父亲这事儿,亮儿也可能是偶然听说过,记下的…
这么去想,似乎…知晓臧霸父亲的名讳,官职,也就并不奇怪。
心念于此,诸葛玄连忙接着问:“亮儿是想打他父亲的主意,可是…观这臧霸的模样、谈吐、言行,如此粗鄙、不堪…想来他父亲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是不是好说话并不重要…”诸葛亮此刻的神情,是诸葛玄从未见过的清爽。
唇挑淡笑,眉目清雅,那双眸子里的平静与深邃,仿佛已经将一个绚烂无比的蛛网编织完毕,就藏在那最花团锦簇的地方,然后静静的等着猎物落入其中。
又过了良久、良久,诸葛亮才接着说。
“这臧霸的父亲,这位费县的县狱掾就要大难临头了——”
“这是他命定的劫难,也是臧霸必须经历的一劫——”
闻言,诸葛玄一惊。
而诸葛亮却已是将有关臧霸父子逃难东海前的故事完整的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在脑海中那一个个故事的呈现下…
有那么一瞬间,诸葛亮觉得自己好可怕。
不…
准确的说,是这命中注定的“事后诸葛亮”强的可怕——
…
…
“宪和(简雍),你不是这般吞吞吐吐的人哪,那消息,你是否告知于那诸葛郡丞?怎生你口中…却没个准信儿了?”
刘备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风尘仆仆赶回的简雍。
至于缘由…
他太迫切想要知道,简雍有没有将那张纯、张举叛乱的消息告诉诸葛珪?诸葛珪信了没有?现在那边的局势如何?
这事关孔明父亲的生死存亡,事关诸葛一族的兴衰,刘备是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凝视着简雍,满心满眼的都是“望眼欲穿”四个大字。
“我…我…”
反倒是简雍,有些说不出的哽咽与踟蹰。“我…我也不知道说了没呀!我如今尤是一头雾水!”
一边摇头,一边敲着脑门,简雍索性将他赴泰山郡后的所见所闻悉数讲给刘备听。
包括,他没有“路引”无法进城;
包括他想方设法进入城中;
包括他好不容易看到了诸葛珪,却被一个魁梧卫士留下。
一路风尘,简雍已是忘记了那卫士的名字,只告诉刘备,他把消息讲述给那卫士,至于那卫士有没有告诉诸葛珪,他就不知道了。
这…
简雍讲述期间,刘备的心情跟过山车似的,直到最后,他方才按着胸口轻呼一声。
“依你这么说,尽管你被叉出去…但诸葛郡丞还是平定了这场叛乱…”
说到这儿,刘备半晌不语,脑内迅速的回溯着方才的话。
忽然,他大声道:“宪和,极有可能你的猜想是对的!”
“非常之时,你又是公然泄密,为了避免消息走漏,打草惊蛇,诸葛郡丞特地派人将你叉出去,以此掩人耳目,暗中调查谋断…此番行事符合常理。”
说到这儿,刘备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他的心头暗道:『孔明,不愧是你的父亲哪…做事谨慎缜密,严丝合缝,仅凭一条消息,就能平定叛乱,人说虎父无犬子,能生下你的人,又岂会是碌碌无名之辈?』
如果说方才刘备只是浅笑,那么现在的他已是笑逐颜开。
不论如何,诸葛珪…他算是救下了。
至少,这一世,他为孔明做了这么一件最重要的事!
大汉不该有遗憾!
孔明,也不该有遗憾哪!
心念于此,刘备的笑容收敛了一分,但看得出来,他还是很高兴。
可,只经过了一个刹那,像是恍然察觉到了什么。
他惊呼:“不对…”
简雍一愣,连忙问:“哪里不对?”
刘备沉默不语,他的脑内迅速的回溯着什么,是西邸…是陛下重开西邸的日子!
念及此,他无奈的摇头,像是有为这汉室不可避免倾颓的惋惜,但更多的却是对诸葛珪的惋惜…
“可惜了…若不是这年、月…诸葛郡丞此番平叛的功勋,足以受封个太守了,可惜现在…”
“现在如何?”简雍愈发好奇了。
“西邸一开…”刘备叹气声愈发的深重,语调也加重了,“这西邸一开,两千石的太守,没有两千万钱,便是有再大的功勋,也封不下来!可惜了,只晚了这么一个月,可惜这位诸葛郡丞的前程了…”
诚如刘备所言…
西邸要开了——
再大的功劳没用了——
天子敛财、卖官鬻爵、民不聊生、官逼民反的时代,已经来临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