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何府,许晨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心中有股浓浓的不真实及荒谬感。
他既意外于,据说对后辈甚是溺爱、护短的白洪恩,居然为了两头犀犬,而像忘了他一样,任由他这个杀孙仇人离开。
又震惊于,在那名包打听嘴里颇为仁义的何不为,何大公子,竟用人,而且还是孩童,喂养犀犬。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如此多围观之人,注意力全在那两只犀犬上,没有一个人,觉得用活人喂狗不对。
唯一说了句残忍的白洪恩,也只是借此指责何家,以显示其夺取犀犬的正当性。
以前,他只以为,此世变得如此混乱,是因为大日诡变,只要种出一颗新的太阳,就可以教日月换新天。
但现在看来,不止大日,连人心也发生了诡变。
或许,只有将这个世界,彻彻底底清洗一遍,才能还天下一个郎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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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前。
就在许晨刺杀白文翔时,燕三狂也历尽艰辛,回到了道会司。
之前,他在榆树村,听许晨说起冥光老祖的计划,便伪装成一名民间巫士,悄悄混入幽冥山,以确认消息真伪。
不料,他在幽冥山,不仅确认了消息的正确性,还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丰家二管事!
作为太平县三大家族之一,丰家出来的,哪怕只是一名管事,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燕三狂可以确信,自己绝对没有认错。
也就是说,丰家很可能已经投靠冥光老祖,成为其安插在太平县城的内应。
意识到这一点后,燕三狂心急如焚,当即找借口逃出幽冥山,一路上遭遇不少诡怪,打打逃逃,终于赶回道会司。
“大人,丰家二管事在幽冥山颇受礼遇,属下亲眼看到,他与冥光老祖相谈甚欢。
待妖魔来袭,丰家若是倒戈一击,甚至偷开城门,那太平县,还有全城黔首……此不可不防啊!”
这些天,燕三狂一闭眼,便仿佛看到无数妖魔诡怪,在丰家的接应下长驱直入,肆意捕杀、吞食城里的百姓。
其中残忍,难以言喻!
然而,听完他的汇报,左玄义静松道长却心无波澜,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丰家与冥光老祖勾连一事,还有谁知?”
“只有大人与属下知道。”
燕三狂老老实实道,“出了幽冥山,我一路都未停歇,进了城也是直奔道会司,途中未与其他任何人提及。”
“如此,甚好!”
“那丰家……”
“此事干系甚大!丰家作为太平县三大家族之一,可以说树大根深,我们必须从长计议。”
“可是,冥光老祖那里已经磨刀霍霍……”
“不会的,这是妖魔攻城,又不是过家家,怎可能如此快?你且放宽心,我自会……”
自会如何,静松道长并没有说,因为就在此时,一名小吏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满脸惊恐道:
“大……大人!你的那头大黄牛,它……它成精了!”
牛成精?
静松一愣,旋即心里一紧,暗道怎会如此之快?
心思电转间,他目露凶光,正想做点什么,却见燕三狂已经大步流星,朝外面走去。
“三狂,你要做什么?”
“替大人除妖!”
说话间,燕三狂一个加速,已经窜出办公区域,来到马厩。
随即,他目瞪口呆地看向不远处,只见那里有头大黄牛,正人立而起,口吐人言:
“凶!大凶!一县之内,尽皆破亡。此非一家之祸,一县之殇,乃天下大乱之始也!”
“言……言牛!”
燕三狂满眼骇然,这哪是什么黄牛成精,这分明是言牛!
左玄义大人,竟然在偷偷豢养朝廷明令禁止的言牛!
他忍不住回头,想要质问,谁知迎接他的,却是一把根根长须挺立,宛如长剑般刺来的拂尘。
静松,想杀人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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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府。
在许晨溜出何府后,白洪恩并未直接动手,而是与何不为,保持言语交锋状态。
没办法,何家作为太平县第一豪强,积威已久。
白洪恩再怎么利令智昏,也不能不考虑,若是动手,自己会付出什么代价,以及事后,白家能不能承受得住何家的报复。
不仅是他,旁边的看客也均是如此。
他们就像一群鬣狗,围着一头落单的狮子,谁都想美美地吃上一口,却没有谁敢第一个上。
“各位!”
何不为有些焦躁,道:“区区犀犬,带来的不过些许财运,诸位又何必为此,与我何家结仇呢?”
“些许财运?哈哈……”
一听这话,众人全都笑了,纷纷揶揄道:
“既只是些许财运,你又何必霸着不放,与我等为敌呢?要不这样,你开个价,我掏钱将其买下来,如何?”
“要是有这样的好事,给我也留一份!”
“犀犬带来的只是财运,这也就骗骗普通人!如果犀犬只带来财运,我等又何必围在这里?以为我等都是穷光蛋吗?”
“是极!若是犀犬只影响财运,你何家又何必,做出用活人投喂,甚至派人去拍花子,这等不体面的事情来呢?你何家,就这么缺钱?”
“哈哈哈哈哈!”
不怪这些人出言揶揄,因为犀犬只影响财运这种话,只能骗骗仆役、随从之流。
凡是迈入豪强之家的,谁不知道,犀犬之于县中豪强,一如陈宝之于各大世家、诸侯。
古籍有言:“得之者,令家富昌。”
普通人只注意到“富”,却未注意到后面的“昌”,或者以为富昌一体,富即是昌。
但像他们这样的县豪之家,却清楚地知道,富起来容易,想要昌盛很难。
想富,只需巧取豪夺即可;想昌,许多时候却得看天意。
别的不说,单一个子嗣不旺,便能让一个家族昌不起来。
而能“令家富昌”的犀犬,无疑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天意。
如果能连续数代“富昌”,那从县豪之家,晋升为郡望之家,也只是水到渠成的事。
若非如此,白洪恩又怎会舍下杀孙仇人不管?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就在双方有些麻杆打狼两头怕时,一个声音突然打破了僵局。
咚!咚!咚!
太平县城头,那面已经几十年没有响起的大鼓,被骤然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