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儿寨里,山匪们在搬运着尸体。
他们将尸体搬到了后山的菜地上。
作为靠山吃山的山匪。
他们其实跟屯田制下的卫所兵差不多。
有空了就种种菜,能吃得饱就吃,吃不饱了就下山去打家劫舍。
但平常大部分时间,他们是在种菜。
区别就是卫所兵合法,山匪不合法,仅此而已。
毕竟,封建时代的兵,大部分跟匪的行为是没有太大的区别的。
一群山匪们在菜地边上刨了一圈的坑,将陈大胆等人的尸体埋进了菜地中。
菜地边上,一个身穿粗布衣裳,脸上满是褶子皱纹的老头看着陈大胆等人的尸体随着一捧又一捧的泥土消失不见。
“人吃土一辈子,土吃人一回,吃了过后,便宜后来人。”
“明年是个好丰年啊。”
老头口中腔调抑扬顿挫的说着。
“哟,老宋头,又在哪里念你那文绉绉的破东西呢?”
一个山匪走来,与老宋头一同蹲下。
“我可没说错,那埋了人的地方,来年的草啊花啊,格外滴娇艳哟。”
老宋头呵呵笑着。
他原本是个村里的教书夫子,曾经更是取得过秀才......落榜的好功名。
再后来随着陈大胆等人一同到了这盘儿寨,当了一段时间的狗头军师。
后来陈大胆发现,他一个山匪,平常常去村庄打打秋风得了,要军师干屁。
于是便渐渐的疏远了老宋头,老宋头也因此侥幸的逃过了邓儒的清算。
“嘿,老宋头,你说咱们这个新大当家,能不能带咱们吃饱饭呐。”
那山匪随便在菜地里拔了根草放在嘴里嚼吧嚼吧着。
他贴心的帮老宋头也拔了一根,不过被老宋头拒绝了。
“吃饱,当然吃得饱呐,你看看咱们那个大当家的,虎背蜂腰啊,那样的身板,他若真心想带我们发展,能让我们吃不饱么?”
老宋头摇了摇头,脸上满是不在乎。
吃不饱,吃得饱的,对于他这样的读书人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有比吃饱更重要的东西啊。
那东西,陈大胆给不了他,不知道这位新的大当家的,能不能给得了他。
这新大当家出手倒是狠辣干脆,该柔的时候柔,该心狠的时候也心狠得起来,倒是有那么一两分的希望。
“哈哈,那倒也是,他那身板,他那些壮小伙子们,去哪里不能带我们找到吃的,咱们接下来有的福享咯。”
山匪嚼着草叶子,呵呵的笑着,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老宋头没有接他的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其他的山匪埋着尸体,一言不发。
.......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
年轻的天子浑身水肿,早已看不出太大的人样,躺在富贵奢华的床上,身上盖着绫罗锦缎织就的被子。
无一不在彰显着天子身份的尊贵。
此刻这位富贵年轻的天子,已经没有了富贵该有的样子,在不久前落水,服用了大臣霍维华进献的所谓灵丹妙药后,身体状况便转日即下。
浑身浮肿不堪。
这位在史书中以奇葩闻名的木匠皇帝,已经油尽灯枯。
“皇兄,皇兄。”
床边,站着一位身穿锦缎华服的青年,青年握着朱由校的手,眼中划落两滴眼泪,止不住的喊着一声又一声的皇兄。
青年叫朱由检,是朱由校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也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崇祯帝,朱由检。
一旁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一双老眼哗哗的掉着泪,看着两位皇家兄弟的交接。
“皇兄,我该怎么做,我,我做不好皇帝的。”
朱由检声音哽咽的说道,他看着朱由校的眼睛,试图让这位从小一起在深宫中长大的兄长教教他。
教他该如何做一个好皇帝,如今的大明朝每况愈下,积弊已久,他不想做亡国之君。
朱由校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的这位皇弟。
“.......”
朱由检沉默了,从小在深宫中和皇兄一起长大的他,懂了皇兄无声的眼神中的意思。
大明救不了,积弊已久的大明是一艘破破烂烂的破船,在海上航行,可海上没有修补破船的木头,只有推倒重来,可推倒重来船上的人也难逃一死。
你只能带着这艘破船在海上晃晃悠悠的航行,直到巨浪将破船打烂。
亡国之君是由检你的宿命,不如像皇兄我一样做个木匠皇帝,在自己的爱好中,过完一生。
也算,不留遗憾。
“可皇兄,我想试试。”
朱由检坚定的看着自己面前已经完全看不出人样的皇兄。
我想试试,皇兄,我不想做亡国之君,大明朝还有救,我觉得还有救。
海上也可能出现浮木,我也可以拆了东墙补西墙。
求皇兄,教教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做,您教教我,让我努力一次,总比等死要好上许多。
“咳......”
朱由校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嗽过后,他叹息一声。
浮肿的双手无力地反握住朱由检的手,一字一句轻声道:“吾弟......当为尧舜。”
他看着朱由检,眼神向朱由检传递了许多信息。
有的,当然有的,去吧弟弟,去做尧舜,仁德的,勤政爱民的尧舜二帝。
去做我大明朝的尧舜。
尧舜如何做的,你就如何做,试试吧。
“我……明白了,皇兄。”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朱由检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会做大明朝的尧舜,那勤政爱民,仁德的尧舜。
得到了朱由检的回答,朱由校浮肿的脸上扯出一个欣慰的笑,又念了一遍。
“吾弟,当为尧舜。”
弟弟啊,你做不了尧舜。
你从小生性多疑,似是继承了当年太祖皇帝的性格,可太祖皇帝虽多疑,却江山稳固,眼光毒辣。
可你,做不到,时候早就不同了,此刻的大明已不是当年新生的,年轻的,朝气蓬勃的大明。
你也不是当年的太祖皇帝。
可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尧舜的能力,你没有,尧舜的胸怀大度,你也没有,你有的,仅仅只是做尧舜的想法罢了。
但,已经够了。
你不是太祖皇帝,不是尧舜,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信王朱由检。
你做不了尧舜,却有可能像我一样,找到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去做一辈子。
哪怕没有做成,也终究算是不白来这一遭。
这是我,作为一个哥哥,为你这个弟弟做的最后一件事,让你不会在碌碌无为中结束一生。
随着话音落下,朱由校双手无力的缓缓下落,年轻天子的生命被彻底的剥离,只剩下水肿不堪的躯体留在这富贵堂皇的寝宫之中。
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二日,天启帝召信王朱由检入宫,传位于其,帝崩殂于乾清宫之中,享年二十三岁。
这位年轻天子的一生,青史记载模糊。
大明朝的灭亡,他似乎脱不掉干系,洗不白。
早期的他似乎也曾励精图治过,任用过许多贤能,选拔的袁崇焕,孙承宗等人在崇祯朝时期仍旧庇护着大明,西班牙的殖民者也被大明朝的军队打退。
宠信乳母客氏,大宦官魏忠贤之举后世评价贬多于褒,但也算是褒贬不一。
但不可否认,在这皇帝一言一行都举足轻重的时代,他抛下了皇帝该做的事情,去做一个木匠。
对于他自己来说,这无需洗白,这就是他想做的,他做了,自会承担后果,千古的骂名,明王朝灭亡的责任,他会担着。
对于天下百姓来说,他已经脱不掉这顶昏君的帽子。
而对于如今年仅十八岁,即将登基的朱由检来说,他,就是那个说出吾弟当为尧舜的皇兄。
是他朱由检的好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