藐视皇权,环伺谋乱,绝不姑息。
外朝参与此次谋乱,亦或是与周章平日里有勾连的官员,从这则尚书台诏令下达之后,便不再属于他们。
在这一片肃杀之际,处在京师的班昭也是听到了这个消息。
洛阳城,永和里。
东汉时期,达官显贵一般就居住在步广里和永和里这区域。
曹府——班昭就居住在这里。
“没想到周章竟然能做出这样的谋逆之事,简直是丧心病狂。”班昭听完家仆禀奏,苍老的脸上逐渐阴沉。许是太过激动,忽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大家,您千万别动怒,身体要紧啊!”一旁的家仆急忙关切道。
此时的班昭已经年近六十岁,头发早已经花白,这几年身体时常不好,一直深居简出。
邓绥也因为担心班昭的身体,因此,这几年已经很少会诏令她进宫了。
但,作为邓绥的授业恩师,她的心中还是一如既往牵挂邓绥的一举一动。
此刻,平息下来的班昭,靠着床榻上,内心思索。
半响过后,班昭好似下定了决心,说道:“立刻备车,我要进宫一趟。”
“大家,最近您感染风寒,身子虚弱,不宜外出,郎中让您静养。”家仆看着还时不时咳嗽的班昭,规劝道。
“事关重大,我担心太后......不必多言,立刻备车。”
家仆叹了一口气,也知道班昭的性格,不再多言,立刻出去准备。
......
很快,班昭乘坐马车便来到了宫中。
站在苍龙门下,往昔和邓绥种种的一切不断浮现在心中。许久之后,她深深叹了一口气,毅然走了进去。
身为班大家,她依然有随时出入宫中的权利。
与此同时,太傅张禹也正在前往永乐宫的路上。
昨日在尚书台之中,有些话他没有当着众人的面上讲出来,也是顾及邓绥的威严。
但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思索,他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
“希望太后可以明鉴......哎——或许太后内心也早就明白此事的关键......不管怎么样,今日我必须要说!”
就在张禹快要到达永乐宫之时,他突然看到了一个身影。
“班大家......她怎么来了......”张禹疑惑间,好似想到了什么,嘴里发出一声叹息:“她还是那么牵挂太后......”
张禹驻足。
这时候,班昭也看到了前方等待之人,径直走了过去。
“哎,这人老了,眼睛也花了,这时候才看清楚是太傅您啊!”班昭脸上露出了笑容,看向张禹恭敬揖礼道。
“班大家说笑了,老夫比你还年长许多。”张禹笑了笑,再次说道:“大家,想必你来也是为了那件事情?”
班昭点了点头:“放不下,就算太后再怎么不喜欢老身,我今天也得来一趟。”
张禹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你与太后,情谊深重,她时常也牵挂与你,就别多想了......”
“哎——走吧,或许老身今日多此一举了,有太傅在,太后也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说罢,两个人便一道去往了永乐宫。
......
此刻,永乐宫殿前,刘隆正和蔡伦呆在一起。
“蔡常侍,那日朝堂之上,你表现的不错啊。”刘隆小手背着,说了一句。
“陛下,在这深宫之中,臣一心忠于您和太后,如今贼子反乱,我自当时气愤不已。”蔡伦跟在刘隆身后,也是一脸谄笑。
“蔡常侍的一片忠心,朕记下了。”
蔡伦很是激动,内心一片欣喜,立刻回道:“陛下,臣必将万死不辞!”
他始终记得,大长秋郑众私下与他说的话:
“你记住,我们这些宦官想活下去,离开谁都不能离开天子。天子,就是我们的天!”
蔡伦,一直信奉这一点。
“终有一天,这天下都是陛下的,而我蔡伦终究会成为大长秋那般之人!”
对于蔡伦如今的态度,刘隆内心也是颇为满意。
“蔡常侍,好好侍奉太后,你的路还长着呢......”
“臣谨记陛下教诲,自当忠贞不二。”
就在两个人交谈之间,张禹和邓绥的身影也越来越近。
“陛下快看,太傅来了......”蔡伦看着前方,说了一句:“那是......班大家?”
刘隆也是一愣,转头看了过去。
“班大家怎么突然来了......还和太傅一起?”他内心有些疑惑。
他知道班昭和邓绥之间发生的事情,但此刻再一次看到她进宫,隐隐觉得肯定是有要事。
思索之间,两人便已然来到了殿前。
“太傅您来了......”刘隆也是远远地叫了一声。
“拜见陛下!”两人齐齐躬身。
“这位是......”刘隆看着班昭表现的很是好奇,并没有直呼其名讳。
要知道,班昭经常进宫的时候,刘隆还是很小。对于那个年纪的他来讲,不知道班昭的名字才算合理。
“陛下,老身是班昭。”班昭笑了笑,恭敬回了一句。
“原来您就是班大家啊,我时常听到母后说起您。”刘隆笑了笑,随后道:
“想必太傅和班大家是来见太后的,母后正在里面读书,我带你们进去。”
随即刘隆转身,便小跑了进去。
“陛下,您慢点,小心别摔倒了。”蔡伦也是急忙跟了上去,嘴里喊道。
“几年不见,陛下都长这么大了,没想到竟如此聪慧。”班昭一脸脸上带着回忆,缓缓说道。
张禹很是满意,骄傲地说道:“当今天子的聪慧真是不可多得,实乃我大汉之幸事。”
......
“你这孩子,跑慢点。”邓绥放下竹简,看着跑过来的刘隆,一脸溺爱。
刘隆来到身边,趴在她的腿上乖巧地说道:“母后,太傅来了......还有一位自称班大家的老妇。”
邓绥愣了一下,双眸微动,脸上流露出一抹回忆,随即抬起了头。
就在这时,那道她许久未见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帘。
“拜见太后!”张禹和班昭恭敬揖礼。
邓绥的眼睛落在班昭身上,看着那满头白发,她的眼中生出一抹关切。
“坐吧。”回过神来,邓绥挥了挥手,复杂地看向班昭问道:“班大家,身体可好。”
在她心中,一直都无时无刻牵挂着这位亦师亦友的女子。
“多谢太后关心,老身一切都好。”班昭笑了笑,回了一句,继续道:
“太后,听闻朝中谋乱刚刚平息,老身很是担忧,今日便斗胆前来。”
“谢谢班大家,一切都好,您放心。”
刘隆看着两人,内心也是不禁感叹这两位女子之间坚不可摧的深厚感情。
“太后,今日前来,还有一件要事,老身思来想去,不得不说。”
“您请说。”邓绥点了点头,立刻道。
“太后,周章谋反,罪该万死,但老身以为,对于他的族人,老身建议还是不要株连,还请太后思量。”班昭一字一句说道,没有半点犹豫。
刘隆内心一惊,内心疑惑:“这些反贼母后昨日已经下令杀之,班大家竟来求情......难道太傅也是......”
他悄悄看了一眼邓绥,但却没有看出半点愤怒之色。
“太傅也是为这件事情来的?”邓绥双目一闪,又望向了张禹。
张禹揖礼道:“奏太后,老臣也赞同班大家的想法,还请太后三思。”随后他继续道:
“太后,周章是罪该万死,但此人平时清廉,刚正不阿,在儒学士子名望也颇深。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在关东世家之中也颇有威望,其子女们也有联姻,若是株连,牵扯太大。”
班昭闻言,点了点头,接着道:
“太傅所言即是,想当年先帝之时,也是对窦家没有赶尽杀绝,而只是诛灭了一些乱贼,其余之人也是网开一面,如此更加彰显了天威,被万千儒士歌颂。”
邓绥也是静静思索,片刻后,缓缓说出内心的担忧。
“两位所言,我也有过考虑。但有一点,若是不这样做,唯恐有失天威,无法彻底震慑宵小鼠辈......”
班昭和张禹所言邓绥早就想过,但她认为或许是自己太过仁善才导致这件谋反之事发生。
“太后,臣认为,要是放过这些乱贼的家人,这样可以更好地体现太后对儒士的尊崇,如此才算恩威并施,以达到笼络人心。”张禹想了一下,连忙说道。
“太傅所言甚对,国家运行还是得靠这些儒士,太后必须考虑到一点:儒士的嘴能杀人!”
......
听着几人的交谈,刘隆也算是听明白了。
东汉时期,各大世家之间常常通婚,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更是有许多儒学士子都或多或少和世家有关系。
虽说宦官和外戚是在这一时期势力庞大,但是外朝之中以儒士为代表的力量也是不容忽视的。
这三方的力量,虽有强有弱,但都是极为重要的。
权力大多由外戚和皇帝轮流执掌,士族官员最多也只能晋升至三公级别,他们只有执行权,而无决策权。
但——某种程度上,对于天下来讲,儒士更重要,因为国家机制的运行,几乎都要靠这些人。
刘隆此刻,也是反应过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朝堂之上的斗争,也应该有底线存在。
“不容易啊......就算身为天子,也有多方掣肘,必须时刻清醒,不能被情绪左右......”
刘隆内心暗自思考:“有时候退一步,是为了更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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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外戚和皇权、世家大族和儒士......朝堂的斗争在这之前还是有底线的。东汉末年曹魏时期开始,便行株连......最后司马家最终的的下场何其惨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