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邓绥就这样陪着刘隆,忘记了一切,没有再去想朝堂之事。
她仿佛成为了一个婴孩的母亲,体会着短暂的人间至情。
以往的女君气势,在这一刻褪去了。
刘隆躺在邓绥的怀里,乌黑的眼睛看着她,感受到了这位东汉王朝拥有最高权力太后身上隐藏的一丝疲惫。
不觉间,他想起了史书上的记载,寥寥数十字,却是隐含了女君临朝十六年来的处境。
“自太后临朝,水旱十载,四夷外侵,盗贼内起。每闻人饥,或达旦不寐;而躬自减彻,以救灾厄。故天下复平,岁还丰穰。”
世人只知人间皇权之尊贵,享天下之富贵,受万民之敬仰。
可谁又知道这世间之极致,犹如一座牢狱,将君困在里面,满身业障,同样也受缧绁之苦。
“女君一腔抱负,心系天下苍生,可惜天不遂人愿,多灾多难,加之蛮夷犯境,一人肩负社稷,属实不易。”
此今,邓绥方才二十五岁。
如此近距离的看着史书上的第一位女君,刘隆也是有些恍惚,内心更是多了一份尊崇。
在这张仿若不属于人间凡尘的俏脸下,不知隐藏了多少世事之艰难。
胡思乱想之间,眼皮也是沉重了起来,刘隆也是迷迷糊糊的睡去了。
一夜无话。
翌日。
寅时,东都洛阳此时还沉睡黑夜之下,一片安静。
都城内,禁中的守卫也是迷迷糊糊地站着,打着盹。
而此时的永乐宫,早已经灯火通明,宫女们的身影来回穿梭。
女君邓绥,早已经在贴身宫女的侍奉早早洗漱,穿上了特制的朝服。
虽是朝服,但衣服却很是素雅,没有任何的过度点缀。
自和帝驾崩,殇帝继位的那天起,掌权的邓绥便保持着寅时起床的习惯。
“我滴乖乖,这才四点钟的样子,女君就起床了,这也太折磨了吧。”
床榻上,眯着眼睛的刘隆,看着正在更衣的邓绥,内心直呼太敬业了。
就在这时,班昭走了进来。
作为邓绥最信任也最尊敬的人,在这永乐宫,班昭早就被允许随意出入。
几乎每几日,班昭便会在这个时辰来此,与邓绥商议一些朝堂要事。
“参见女君。”
“昨夜蔡伦前来,具体何事?”邓绥看着铜镜中的身影,问询道。
“北地游牧蛮夷侵扰渔阳郡,祸我子民,这一次鲜卑人无度,亟待朝中派兵去镇压。”班昭拱手说道。
邓绥眉头轻皱,但表情却是没有丝毫波动,古井无波,十分沉稳。
“先帝薨殁之后,边陲羌族、乌桓、鲜卑、北匈奴都有些骚动,这一次辽东鲜卑人如此,确实需要杀鸡儆猴了。”
“女君说的是,朝廷也是需要一场战争,来彰显您之威仪。”
“卿以为,此次带兵将领,谁去合适?”
班昭沉吟了一会,立刻回道:“眼下朝廷内事情颇多,将军邓骘不宜出征,臣以为,司隶校尉何熙担得此重任。”
“何熙......我记得此人,先帝在位时期,就常常称赞他,此人有大才德。”
两人交谈甚欢,商量着御敌方略,以及谈到了对边境的治理,刘隆也在颇为认真地听着。
“边境的蛮夷,一群不入流的货色,只会行苟且谄谀之事,哪一朝不是被我汉人暴打。”
面对蛮夷,东汉之前都没输过。
哪怕是纷争不断的三国争雄时期,中原最虚弱的时候,任何一方势力也都是轻松镇压蛮夷。
“太后,该用早膳了。”这时候,有几位宫女端着御膳走了进来。
刘隆听到此声,顿时也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毕竟还是孩子,奶不能断。
“哇哇哇~~”
高亢的孩子啼哭声音打断了邓绥的话,她脸上轻轻一笑。
“我倒是忘了隆儿了,这么早就醒了......”
说话间,邓绥也是起身,走过来将刘隆抱在了怀里。
刘隆内心窃喜,小脸露出灿烂的笑,整个身体使劲地蹭着邓绥。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昨晚死而复生后,一系列的动作,明显和邓绥的距离拉近了一些。
是时候更进一步了!
“阿......母......”一声稚嫩的咿呀之声,从刘隆的小嘴里面断断续续传了出来,有些模糊。
蹩脚的话从刘隆的嘴里传出,很明显说的还不是很熟练。
毕竟他才来这边不太久,语言方面还是有点问题的,幸好继承了这身体的记忆,勉强消化了些许。
这一声,让邓绥明显有点错愕,瞪大了眼睛看向怀中的刘隆。
“隆儿刚才说什么......”
“陛下好像在叫阿母。”班昭也是一愣,不确定的说道。
自从汉殇帝刘隆回到邓绥身边之后,从未如此亲昵过。
“都怪这殇帝果命薄,对着这样一位绝代风华的母后,却来不及依靠,果然还得是我。”
刘隆也是从邓绥和班昭的表情立刻判断出来。
此刻,正合他意。
“阿......阿母......”
“隆儿......”邓绥大喜,脸上升起了一股温暖的笑容,紧紧地抱着刘隆。
即便是世间最坚硬的冰,也将在这笑容下融化。
“咿呀~咿呀~”
“阿母......”刘隆逐渐加大力度。
本打算称呼母后,但刘隆觉得阿母更容易激发出母性的保护欲。
“阿母在这,是不是肚子饿了。”邓绥脸上难以掩饰激动地笑容,玉手更是捏了捏刘隆还不算圆润的小脸蛋。
“阿......阿母......饿......饿”
“快叫乳母过来。”
......
很快,刘隆再一次开始了新一天的“受刑”环节,小嘴巴疯狂地吸着。
“要快快吃奶,才能更快长大,只有长大,才能更好地左右母后身边,守着这大好江山。”
此时,邓绥也和班昭一起吃着送过来的早膳。
两碗糙米稀饭,几个粗面饼,外加两盘小菜,还有一小碗清酱。
两个人也边吃边详细商议着处理鲜卑战事。
刘隆在吃奶的时候,也瞟见了桌子上的皇家饭菜。
本以为古代皇家的御膳都是山珍海味,但真的看到了却不过如此,很是寒酸。
再看了一下永乐宫内的摆设,也就多了几个侍奉的宫女,多了点烛火,放了几个摆件,其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也对,这很正常。
前几年多灾,现在的东汉也不是很富裕,可以说是穷。
应该说朝廷很穷。
再加上如今女君勤俭,如此颇为“健康”的早膳,也不让他意外。
“古人的生活质量可真是低的令人发指......别急,等我长大这些都能改变。”刘隆内心暗道。
人......不说过得怎么样,至少得吃好一点。
不自觉间,刘隆恶狠狠吮吸了几大口,乳母的脸上升起了一丝红霞。
“太后,陛下这两天食欲真好,看来身体彻底恢复了。”
“我也发现陛下今天食欲很好,气色也红润了许多,看来是恢复了些许。”班昭笑着说道。
邓绥看着吃奶的刘隆,微微颔首,很是欣慰。
刘隆小脸带笑,乌黑的眼睛也看向了邓绥:“咿呀......阿母......抱......”
这时候,一个年纪颇大,头发已然花白的宦官走了进来,浑身散发出起一股亲和力,十分谦卑。
此人,正是郑众,后宫事务大总管,任大长秋。
自汉明帝到汉安帝,共侍奉四位东汉皇帝。
从一个小小的宦官,凭借着对汉室的忠心,得到了汉和帝的信任,一步一个脚印,做到如此地位。
可谓是东汉第一宦官,但他一生从未以权弄政,不与豪强朋党为伍乃汉宦官之贤者。
“太后,卯时了,该上朝了。”
邓绥点了点头,放下铜箸,将刘隆抱了过来。
“也差不多该上朝了。”
出了永乐宫,刘隆便看到了这一幕。
皇后出,乘鸾辂驾四马,龙旗九旋,女骑夹毂。
此时,一行女官早已在永乐宫外等候,站于两侧,太后乘坐的鸾辂也已经居中落位。
“这女官组成的侍卫亲兵真是英气飒爽,一点不输以往皇帝的禁卫军。”
这女官乃是邓绥时期建立的。她在位期间也很是重视女子的培养,而且还建立了女骑兵。
“在这千年之前的东汉,母后的思想可是真的超前!”刘隆暗自赞叹。
“起驾!”郑众站在侧前方,高亢一声,唱和道。
随着队伍朝着崇德殿进发,刘隆内心颇为激动。
他终于要亲眼见到这东汉朝堂之上是什么样子。
也可以看看,这位名垂青史的女君处理政事的智慧。
更可以坐上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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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夏,四月,鲜卑寇渔阳,渔阳太守张显率数百人出塞追之。兵马掾严授谏曰:“前道险阻,贼势难量,宜且结营,先令轻骑侦视之。”显意甚锐,怒,欲斩之,遂进兵。愚虏伏发,士卒悉走,唯授力战,身被十创,手杀数人而死。主簿卫福、功曹徐咸皆自投赴显,俱殁于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