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先生,没看出来您是个做木工活的,您这表里面都集满了木屑,怪不得它不走!”
修表师傅的声音将齐牧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看到不少木屑在毛刷的清理下落到了柜台上。
这木屑的色泽齐牧十分熟悉,想来应该是那具灵棺被怀表“消化”后所留下的残渣。
齐牧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将怀表清理干净,然后涂上机油,但他眼睛的余光却始终观察着门外的情况。
那种不安的感觉还在,只不过齐牧无法得知那双眼睛具体代表的是什么,或许是人,又或许是个邪祟,但现在已经完全藏匿在了人群之中。
“好了先生,修理费一共三圆五角,您拿好了!”
修表师傅将校对好重新走动的怀表递了过来,齐牧接过后像是检查似的轻轻敲了几下,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如果有邪祟跟着我的话,怀表应该能制得住它......
将怀表放入口袋并付了钱,齐牧攥着花剩下的十二圆九角,很快做出了一个安排。
——对我来说,现在最合理的是先回原主的家,至少短时间内有口吃的饿不死,同时抓紧时间研究怀表,如果能真正掌握那种预言能力,就很可能看到以后的我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况,以及能不能发现将我送回去的办法。
不过,眼下的难题得先解决掉身边的麻烦才行......
从钟表铺离开的齐牧沿着路人密集的地方前行,直到走出去几百米,但那种不安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减弱,于是他当机立断,掏出怀表大力敲动,然后在一个拐角处,忽然一矮身钻进了一家客店之内。
一瞬间,不安感消失了,但不到两三秒又重新涌了上来。
嗯......不是邪祟,看样子是有人在跟踪我,这人是谁?他有什么目的?是灵修者么......
我必须想办法把他甩掉,不然的话,如果将这种危险带回到原主的家里,必然会殃及无辜......
“先生,您是打尖儿啊还是住店?”
客店的伙计看到走进来的齐牧,将抹布搭在肩头上前询问,齐牧稍微思索了几秒,然后又花上九圆要了一间客房。
快步走进屋内,齐牧把窗户轻轻推开一条缝隙,看着已经将夜的天色,他立即扯下床上的被单,然后制作了一条简易的绳索。
“等天色完全黑下来,我就从后窗悄悄溜走,然后再想办法回家......”
齐牧小声将自己的想法捋了一遍,然后看了看仅剩的不到四圆钱,忍不住摇了摇头,这钱可真是不经花啊......
现在距离完全天黑差不多还有半个多小时,趁着这个间隙,齐牧拿起桌上摆放的圆镜,第一次打量起自己的形象。
虽然已做了心理准备,但看到镜中的那张脸后,他还是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倒也不是说自己现在的这张脸有多丑,恰恰相反,看起来浓眉大眼,五官棱角分明,只不过太过于陌生的缘故,让他一时之间没办法适应。
盯着镜子反复看了好久,直到终于产生了一丝熟悉感后,他这才放下镜子看向已经染上夜色的窗户。
应该差不多了......齐牧打开怀表瞄了一眼时间,旋即将绳索系在窗台,另一头牢牢攥在了手中。
小心地翻身出去,齐牧拽着绳索一点点向下,在离地面差不多一米的时候松手跳了下去。
“啪嗒”鞋子接触到青石板的路面发出一声响动,齐牧警惕地环顾四周,但好在这处偏僻的后街几乎没有什么行人。
......今晚我得找个地方凑合一宿了,最好是去西平火车站,那里鱼龙混杂,也是黄包车的聚集地,如果我现在没能摆脱跟踪的话,至少到人多的地方更有利于脱身......
锚定了方向,齐牧低着头快速隐入了前方的一片黑暗。
而随着他的离开,原本守候在客店外的两个身影忽然像化开的雪人般摊在了地上,紧接着,那两堆衣服动了动,钻出了几条蠕动的虫子。
一个戴草帽的车夫捡起地上的虫子,随后压低了帽沿拉起黄包车消失在了夜色中。
等到车夫走远,一个坐在天桥边被擦鞋匠打理着高帮皮靴的女人站了起来,紧随着黄包车消失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她从风衣里面取出一把木制的弩对着夜空激发,接着掀开衣服的一侧,纤巧的五指以一种特殊的节奏敲击在腰间的一只小型圆鼓之上。
随着她的一连串动作完毕,那永和杂货铺后院的一间屋内瞬间亮起了灯,灯下是一张堆满各种文件的长桌,而桌子四周正围坐着六个人。
“消息到了!木匠刚刚传来的信号,蓉婆已经出现,这一次决不能让她再逃走!”
说话的正是穿着中山装的掌柜,他环视一圈众人,开始做出安排,“陆忠,老何你们两个跟我走,裁缝和其他人留下来守铺子。”
笑面虎陆忠刚一起身,掌柜忽然伸手拦道:“等等。”
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从上次交手的情况来看,蓉婆的实力已经逼临三境,所以这次保险起见,我申请使用魂器‘丁巽寅未匣’,大家有没有意见?”
看到众人清一色的同意,掌柜面露严肃地起身,而后带着二人快步离开了房间......
此时夜色正浓,另一边的齐牧远远看着灯火通明的西平火车站,加把劲跑了过去。
一路上那种不安的预感时有时无,时强时弱,有道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种被一直尾随的紧张感着实让他很不好受,而直到此刻,这种感觉不减反增,已经到了让他忍无可忍的程度。
齐牧皱了皱眉,伸手叫来一辆附近的黄包车,跳了上去并撑开头顶上的的遮雨棚。
“师傅,找一处晚上热闹的地方,尽量快一些。”
那车夫麻利地应了一声,“好嘞!”,紧跟着压低了草帽,拉起车子快速远离了车站区域。
身后的华灯急速退去,不多时,黄包车已逐渐融入了一片黯淡的月影之中。
那种不安的心悸稍稍淡了些,齐牧将头伸出车棚外警惕地向后查看,那车夫却转过来发出了一声提醒。
“先生,路不平,您可要坐稳了!”
也不知是不是夜里风寒,车夫说话的时候左边的鼻孔内一条清亮的“鼻涕”流了出来,然后被他“哧溜”一声重新吸了回去。
回过头的齐牧借着月光刚好看到了这一幕,与此同时,他又看到被对方吸进去的“鼻涕”紧跟着从耳朵里重新流了出来!
似乎有些发痒,车夫腾出一只手挠了挠耳朵,而这个动作也让他本来压低的草帽向上提了些许,露出了锃亮后脑勺的一部分。
而这一部分的皮肤被齐牧仔细一看,骤时引得他脊背一片发麻。
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齐牧看到车夫后脑勺的那片区域犹如被虫蛀空了一般,显露出密密麻麻的细小孔洞来。
随着车辆的颠簸,那些孔洞时不时地钻出一条条像鼻涕一样的透明虫子,被风一吹,又快速钻了回去!
看着此番情景,齐牧不由得生起一阵惊惧,他顾不得身体上传来的寒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进行思考。
......别慌,这人看上去虽然不像活物,但怀表的预警并没有指向他,而我只是无意间上了他的车,所以说,他其实对我并没有什么恶意......
那么......我现在最好保持冷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找个机会下车......
心中思绪纷飞,黄包车一路急行,拐了个弯速度才慢了下来,齐牧坐直了身子,然后悄悄掏出怀表。
“师傅停一下,就这里吧。”
齐牧控制着气息,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尽可能显得平稳。
前面的车夫听到后扭过头来笑着回道:“先生,这里黑灯瞎火的,您还是过了这一段再下车吧,夜路难走,我也是为了您好!”
那车夫说话的时候,表情看上去相当诚恳自然,带着几分服务行业特有的笑容,他说完这句后将草帽往下压了压,拉车的速度又加快了一些。
不行,就算他现在没什么恶意,我也绝不能冒险,谁能保证待会儿不会出现什么不可控的情况......
想到此,齐牧当即敲响怀表,指尖与金属碰撞发出的脆响传向前方,那车夫整个身体忽然迟滞了一下,借此,齐牧双脚一用力,直接跳出了黄包车。
由于惯性,他在地上打了个滚才踉跄着站起,然而还未等他站稳,一双粗糙的手便迎了上来,与此同时还有一张满是懊恼色的脸。
“哎呀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不知为何,那怀表对车夫没有产生太大的作用,他扶住齐牧的胳膊,开始不停地道歉,“都怪我拉的太快,让您从车上跌落,您怎么样......没磕到哪儿吧?”
齐牧挡开车夫的手,后退了两步,刚准备就此摆脱对方,这时候街边的胡同口走出了一个脸上蒙着黑布的人,那人看到齐牧后径直走了过来。
“早闻西平县的巫蛊人善以诚信做买卖,老身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来人一边说话一边解开了脸上的黑布,旋即露出了一张令齐牧倍感崩溃的脸来。
蓉......蓉婆!
不是,这疯婆子为什么还没死!
难道三天前的夜里,那些灵修者并没能制服她?
看样子,事实应该就是这样了......
齐牧盯着这张脸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空气中吹来的夜风让他打了个寒战,随即凉透了全身。
“能够在萨满的眼皮底下把人偷偷送来的,整个西平县也只有你巫蛊人能做到了,拿去吧,这是你的报酬。”
五条小黄鱼被蓉婆取出来递给了车夫,后者则是呵呵笑笑将其推回,“我不图这个......不过,你应该知道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说罢,他将头上的草帽摘了下来露出了有着密密麻麻孔洞的脑壳。
蓉婆见此收回小黄鱼并往前走了两步,待更加靠近对方,那脑壳上的孔洞便开始爬出一条条透明的虫子。
那些虫子隔着一尺的距离对着蓉婆的脸做出吮吸的动作,很快它们的体型增大了一圈,犹如吃饱了一般之后重新钻了回去,而车夫则闭着眼睛满足似的咂了咂嘴巴。
“哎呀......我从你的情绪中尝到了愤怒,怨恨,当然还有很多其他不同的味道,今天这一趟生意可真是值了!如果每天都能这样饱餐一顿的话,估计过不了多久我便能够晋升,不过可惜啊......并不是每个灵修者都像你这般慷慨......”
他说完这句又将头转向了齐牧,遗憾地说道:“抱歉了年轻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可不要怪我,当然,如果你将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同样可以来找我,只要你能支付足够多的情绪供我修行,那么一切就都好说......”
重新戴好草帽,那自称巫蛊人的车夫拉起街边的黄包车,一溜烟儿后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呵呵呵......你觉得他会有这个机会么?”
望着已经消失的黄包车,蓉婆眯着眼睛搓了搓自己的手掌,冰冷地看向齐牧说道:“叫婆婆我找的好苦!你可知我为何要费这么大的劲,冒这么大的风险也要找到你?”
齐牧没有回答,只是死死握着怀表一点点后退,蓉婆将她枯蒿的手伸了过来恶狠狠地说道:“你毁了我的灵棺,毁了我的墓穴,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但你不该把怀表带走,那可是好东西啊......来吧,交出来吧!”
说完此话,蓉婆根本不给齐牧讨价还价的余地,将那锋利的指甲一下刺向了他的喉咙。
而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倏”的一道破空之声传来,夜幕下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支弩箭将他二人瞬间分了开来。
与此同时,一道女性嗓音从不远处的房顶传了过来:“如果不是为了抓你,我们同样也不会大费周章的让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来引你上钩!”
随着声音落下,那屋顶上亮起了一盏灯,一个身穿风衣,烫着大波浪的女人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里,而女人的身边此刻还站着一个人,这人手持草帽,露着蜂窝头,对着身前的大波浪更加满足的咂了咂嘴。
“嘿嘿嘿......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巫蛊人向来以诚信做买卖,对不住了蓉婆,这木匠小姐的情绪比你的更加美味!”
说罢,车夫打出一个响指,那蓉婆脚下的砖缝里骤时钻出了十几条像鼻涕一样的虫子,这些虫子随着车夫的指引,倏地一下,化成了一滩黏糊糊的液体,将蓉婆的整个脚底板牢牢粘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