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牧,齐牧!快醒醒!你这是怎么啦!”
昏暗的房间内,海山大力摇晃着齐牧的肩膀,半晌后,见齐牧睁开了眼,他这才松了口气,“好端端的,你怎么就突然晕过去了......”
齐牧揉了揉发胀的脑袋,面色恍惚,“我刚才......晕倒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我向你解释电报机的时候......”海山说着,指了指自己已经复原的脑壳。
解释......电报机?那后面关于灵修者以及......
齐牧忽地站了起来,目光直直看向门上的出气口,那里漆黑一片,似乎什么都没有。
他大着胆子走近后透过孔洞向外观察,却只能见到几个来回走动的纸人,而刚才那个与海山一模一样的人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嘶......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刚才那些都是我晕倒后所产生出的臆想?
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后面关于灵修者的解释不可能这么有逻辑性......
想到此,齐牧忽然转身,对着海山脱口而出:“海山,你的家主是什么代号来着?”
“代号?”海山面露疑惑,“什么代号?”
“就是每个灵修者不都各自对应着一个代号嘛。”
海山摇了摇头:“我对灵修者知之甚少,即便是我的家主也很少对我们提及这些,除了一些零碎的相关事迹,就比如周仲民的那只怀表......”
齐牧听后不由自主吸了口凉气,脸色逐渐变差,海山则是投来关切的目光,“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齐牧摆了摆手,没打算继续说下去,“时间也不早了,明天还有大事要办,赶紧休息吧。”
躺在冷硬的棺材板上,齐牧头枕着胳膊陷入沉思:如果海山没说谎,自己又不是臆想的话,那么在刚才这间屋内很可能来过第三个人!
这个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或许是易容,又或许是类似于蓉婆那种可以影响心智的镇棺纸,总之他来了之后对自己说了一番关于灵修者的话,而后又悄然离开。
那么他是谁?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还有明天的事情,怀表能顺利拿到手么......拿到之后真的能逃出去么......
盯着墙上的那只光影绰绰的煤油灯,齐牧抑制不住心中纷飞的思绪,隔壁棺材板上的海山翻了个身,砸吧着嘴发出了梦呓,“如果我们逃出去了......你打算去哪儿......”
去哪儿......昏暗中,齐牧沉默良久,最后在心中无声答道,“回家。”
他闭上眼睛,努力在脑海中翻找那些已经所剩无几的记忆碎片——彻夜在电脑前赶稿的妻子,刚满三岁的宝贝女儿,还有一个虽然不大但却温馨舒适的两室一厅。
但脑中如刀割般的疼痛提醒着他,一切都回不去了,如今的他们已经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存储在他海马区的记忆,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正在快速被原主的信息所蚕食,取而代之的是——身着粗布的矿山工人,穿行于街市的人力黄包车,挂着药葫芦走街串巷的游方郎中......
迷蒙中,齐牧沉沉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门已被打开,一众纸人端着两碗清水和几个窝窝头走了进来。
蘸着清水,干瘪的窝窝头在齐牧口中艰难下咽,随后,仓促吃完的二人被带离房间,来到了那间放置灵棺的主墓室。
在这处戒备森严的大厅内,一具轻微腐烂的尸体在蓉婆的命令下被纸人抬进了棺材之中。
“今天是十五,而周仲民四月十一下葬,头七之前便是初四......”
灵棺旁的蓉婆计算着尸体死前的节点,然后将手放进棺材盖上的一个方形格子中,随着一阵排列组合,那代表天干地支的凸起字号被排成了一个特殊形状。
她看着那个日期,确认无误之后便转过身,招呼齐牧过来。
“记住,灵修者的灵识就藏在这里。”蓉婆用尖利的指甲轻点着齐牧的胸口处,“务必要在周仲民死前挖出灵识,否则,等他死了灵识很快就会散掉!”
蓉婆说着将一沓纸钱和一张画着三头厉鬼的镇棺纸塞进齐牧手里,补充道,“这些可助你一臂之力,若遇抵抗,抛撒纸钱并捏碎黄纸,至于剩下的......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齐牧将手中之物塞进袖口内,接下来翻身入棺,在蓉婆贪婪且期待的目光下,与那尸体并排躺在了一起。
“如果拿不到灵识,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伴随蓉婆的最后一声警告,那巨大的棺材盖随之合上,齐牧看到内里的空间逐渐涌起黑雾,紧跟着便是无尽的电闪雷鸣。
一道闪电落下,齐牧的灵性骤然飘出,与身旁的尸体融为了一处,意识仅停滞了半秒,下一刻他发现自己已然置身在了一条喧嚣的大街。
“号外号外,西平疗养院昨夜突遭大火......”
“来吃饭咧,刚出笼的狗不理......”
“擦皮鞋~”
齐牧茫然四顾,铛铛车沿着街边徐徐驶过,报童的号外声不绝于耳,街边的早茶店里飘来淡淡的清香。
赶早班的行人络绎不绝,偶有几个穿长衫者来往其中,乍暖还寒的晨风吹来,让他们伸手压低了礼帽的边沿。
看着眼前攘来熙往的大街,只有灵体形态的齐牧,心中一片羡慕,兀自感慨:
可惜了......要是整个身体能跟着一并过来该有多好......那样就不用费尽周折地计划如何从地底逃生......
还有那灵棺,连取物都可以做到却偏偏传递不了消息,每次随着棺材开启,所有的信息都会被瞬间抹去,不然的话,海山的计划也不会这么麻烦......
看来,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拿到那枚怀表......
齐牧恍了恍神,收敛心思后向四周眺望,不远处的一家私人诊所此刻正泛着点点荧光,想来应该是灵棺对于周仲民所在位置的标记。
他一路小跑来到诊所前,看到门是半开着的,于是直接走了进去。
屋内的布置十分简洁,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地面上晕染出一片柔和,挂钟在墙上滴答摆动,会诊桌前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正在和病人进行交流。
齐牧走到候诊区,坐下后静静观察眼前的场景。
“周医生,侬给看看我家小囡,也不晓得生了撒病,整日茶饭不思,也不愿意走动,侬看她都饿瘦勒......”
那被唤作周医生的中年男人抬头看了眼桌子对面的母女二人,先看了左边,再看了右边,一个是女人,另一个也是女人。
左边的女人雍容华贵,身着锦绣旗袍,脖子戴的珍珠项链一看就很贵重;右边的女人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年纪,留着垂肩短发,叠了三层的下巴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
周医生仅是一瞥,短暂的面诊随之结束,他抽出别在白大褂上的钢笔写了一个处方,然后咳嗽着说道:“咳......我想我大抵知道令爱是什么病了,照着方子来,不出三日,包好。”
他将写好的处方递给左边女人,女人接过后看着还未干透的字迹念叨出来:“一碟咸菜,两片馍馍,连续三日,可通四体......”
念到这里,那女人忽然皱眉起身,指着周医生的鼻子大骂,“侬迭个医生撒意思嘛,我家囡囡平日里娇生惯养,七成熟的牛扒怕老,初茶的芽儿嫌涩,侬倒好,叫她吃咸菜馍馍?还要连吃三天?侬倒是讲讲是何居心嘛......”
那女人骂完,将处方扔在地上,拉起自己女儿气呼呼地摔门而出。
待二人走后,周医生撑着瘦弱的身体捡起地上的处方,由于动作吃力而开始剧烈咳嗽,脸上也逐渐泛起极不健康的青灰色。
齐牧静静观察后做出判断,很明显此人与那尸体有着同样的容貌,再看这一幅大限将至的模样,想来便是周仲民无疑。
——不过,再怎么说周仲民也是个灵修者,要想顺利办成今天的事,我必须十分小心,最好是攻其不备,找一个绝佳的出手机会才行......
赶巧不巧,齐牧刚想到这里,这个所谓的机会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看到周医生捡起处方后,由于身体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于是慌忙扶着桌子重新保持平衡。
而正是这个瞬间,齐牧抓住机会,果断出手。
他将袖口内早已准备就绪的纸钱抽出,并大力撒向空中。
顿时,纸钱翻飞,风起云涌。
那些纸钱在一声不知何处而来的唢呐炸响之中,化成了一具具身披厚重铠甲的阴司鬼兵,并随之重重落地。
它们见到周仲民后快速合围,不过眨眼之间便已逼近,接着挥动手中刀剑直指目标。
“呵呵呵......有趣!”
面对突如其来的场景变化,周医生的脸上竟没有任何吃惊的表情,反倒是早有预料般的笑了笑。
看着即将到来的攻势,他写意地从旁边的托盘内拎起一把玲珑小巧的手术刀,对着阴兵甩飞出去。
那泛着精光且小巧的手术刀与生着铁锈且厚重的古代兵刃形成了鲜明对比,它们在半空略一相接,发出“铿锵”响动,紧跟着闪出耀眼火花。
“滋......”
忽然,那些火花落在了几个阴兵身上,顷刻便开始燃烧起来,发出滋滋声响。
不过眨眼的功夫,这些火焰迅速扩大,瞬间包围了所有阴兵。
接着,周医生像是给病人开具药方似的拈起一张处方笺,呼的一下,对着火焰扇动,而所有的阴兵在他的动作下直接化为了一个个火球,一溜烟儿之后,烧成了满屋的纸灰。
“到底是纸糊的玩意儿。”
周医生收回手术刀,一改先前的行将就木之态,撇过头,饶有兴味地看着齐牧说了一句,“这位先生还有什么病,我今天便一块帮你治了!”
他的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怒,但齐牧听来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炸耳。
亲眼看着对方如此轻松就破了这些纸钱阴兵,齐牧的眼里不由得充满惊骇,然而并未过多犹豫,他当即从另一袖口内抽出镇棺纸,紧跟着徒手捏碎。
对他来说,今日之事没有任何退路可言,唯有的,只是拼死一搏!
齐牧朝向不远处的周医生,手中碎掉的黄纸立即变成了腾跃而出的滚滚浓烟,眨眼间,又化为了一只相互缠绕的三头厉鬼。
那厉鬼一头若虎,一头如蛇,一头似狼,一经形成便咆哮着朝周医生的胸膛咬去。
而对方见此稍稍侧身让过,随之又疾步追上,挥动手中刀斩断了三头鬼的尾巴。
不过,那如烟如雾的三头鬼并未因此受到实质性的打击,随着一声尖啸,它断开的尾巴顷刻便重新接在了一起,而后调转脑袋,再次冲身而来。
见此,原本面露轻松的周医生,这才稍稍认真起来。
他丢下手术刀,并顺手抄起桌上的处方笺和钢笔,一边后退一边快速开具处方。
在齐牧的视角下,他隐约看到对方在第一页写了个“羊”什么的三字词语,写完后直接撕下,迎着冲至身前的虎头便大力贴上。
也不知道那处方有什么奇妙之处,却见被贴了处方后的虎头当即开始疯狂抽搐,口吐白沫,瞬间丧失了进攻能力。
周医生一贴完成,紧接着第二个处方随之写好,在齐牧看来,又是个以“偏”开头的二字词语,他一个转身便按在了蛇头的脖子上。
说来也怪,原本及其灵活的蛇头,动作忽然变得尤为迟滞,像是一个喝了假酒的醉汉,一下栽倒在了一侧。
三头鬼被解决掉两个头之后,将所有的怒火集中在了狼头之上,它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着咬向周医生的手腕。
而这时,对方的第三张处方也已经写好,是以“阿”为首的六字词语,在那狼头即将触到自己皮肉之前,被狠狠贴在了狼鼻子上。
一时间,那原本凶煞的恶狼“嗷呜”叫了一声,紧跟着眼里的凶光快速散去,呆滞地吐了吐舌头,俨然变成了一只人畜无害的哈士奇!
当做完了所有一切,周医生放下处方笺和钢笔,走到椅子前缓缓坐下,与此同时他伸出的右手忽然变掌为拳。
随着他握拳的动作,“砰”的一声巨响传来,那只三头厉鬼瞬间被炸成了粉末,没过多久,便彻底消弭于无形。
这时,空中的三张处方缓缓飘落,落在了目瞪口呆的齐牧脚下。
他忍不住向那处方上看去,却见上面都各自写着一个面诊的专有名词——羊癫疯,偏瘫,阿尔兹海默症。
而每张处方的医师一栏,也都签着一个相同的名字,更准确的说,是一个代号——庸医。
这......给鬼看病......
不是庸医,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