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所有的犯人都排好了队等待下楼拔草。
原来这个楼层里的人还真不少，密密麻麻站了足有二百来号人。大家看起来都很兴奋，唧唧喳喳议论着老傻的事儿。有的说，这家伙真犯神经病了，那么烫的稀饭都敢往头上倒；有的说，这小子纯属“装熊”；有几个家伙咧着嘴不言语。见林队长来了，大家静下来。
林队长回来了，简单说了几句关于狱内秩序的问题便招呼陈马扁让各组的组长带队下了楼。
石八达站在门口叫了一声：“队长，我去哪儿？”
林队长看了看石八达，边往值班室走边说：“你先到厕所把脸洗洗，再换件干净衣服到值班室里来。”
匆忙洗了一把脸，换了一套干净点儿的衣服，石八达心情忐忑着走到了值班室门口：“报告！”
林队长推门出来，冲石八达一摆头：“接见。”
终于可以见到家人了，此刻石八达反倒空虚起来，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了。
跟在林队长后面，经过操场的时候，石八达看见大柱子目光炯炯地盯着石八达看，他似乎知道了石八达要去干什么。
石八达朝大柱子打了一个沉闷的响指，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
穿过一道大铁门，林队长站住了，抬手拍拍石八达的肩膀，轻声说：“来的是你妈。去了别‘黏糊’，坚强些，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石八达话都说不出来了，两眼胡乱打量。
武警值班室窗口探出了一个脑袋：“往这儿看！”
喊话的是石八达的哥哥石四通！
石八达撇开林队长，撒腿往值班室里跑去，耳朵两边全是风声。
一进值班室的门，石四通就瞪大了眼睛，好像很吃惊的样子。
石八达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个什么形象，连自己轻易都不敢照镜子呢。
石四通的目光很奇怪，像是在研究石八达的脸上有没有密码似的，盯着石八达的脸左右扫描。
石八达没有顾得上哥哥，朝着坐在墙角的母亲跪下了：“妈，您受苦了……”
石八达他妈半晌没有言语，抖着手不停地摩挲石八达的头。
石八达分明感到自己光光的头上落了几滴凉凉的眼泪。
石八达的心中一片空白，顺着母亲的指缝看了看一旁憨笑着的哥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石四通伸手拉石八达起来，攥着石八达的手：“给咱妈磕个头。”
石八达跪在地上咕咚咕咚磕了三个响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石八达他妈一把搂住石八达的脑袋，泣不成声。
石八达的心像是一块被热水融化着的冰，巨大的内疚几乎让石八达窒息。
沉默良久，石八达抬起头，伸出手去摸他妈满是泪痕的脸。石八达他妈躲了一下，最后还是闭上眼睛，任由石八达给她擦去眼泪。
石四通也许是怕冷场，不停地打哈哈。
林队长推开门，抬手指指手表。
石八达他妈一句话都没说，哆哆嗦嗦地站在门口，痴呆呆地目送石八达跟在林队长后面往回走。
站在操场后面的一个高坡，石八达回头望去，石八达他妈扶着石四通的肩膀，在细密的一缕阳光里，呆呆地望着石八达，雕塑一般安静。
看见石八达站住了，石八达他妈开始动，慢镜头似的挥手，嘴巴一张一合，石八达听不清楚她在喊些什么。
回到入监队，石八达倚在楼梯口呆了许久，回想起妈妈的眼泪，联想到爸爸的身体，心里很不踏实。
在值班室，曾经有那么一瞬，石八达想问一下桂英，还想替吴岳问一下马波的近况，瞬间就打住了，感觉这时候问这些十分不合时宜。
进到屋里，石八达不敢再去回忆他妈那双忧郁的眼睛，心里像是有无数蚂蚁爬过。
把带来的香烟放到铺上，石八达竟然有一种虚脱的感觉，眼前又浮现出吕建春那张不阴不阳的脸，总觉得这小子搞了一个很大的阴谋。
老傻装神经病的镜头也不失时机地来石八达眼前晃悠。傻哥，你现在是在严管队还是在神经病院？
午饭时，拔草的回来了。
趁大家都在冲凉，石八达叫出梁振勇，告诉他自己家里的人来过了。
“知道了，你小子有点儿道行，一般人在入监队不能接见呢。”梁振勇拍了拍石八达的后背，笑道。
“还不是队长可怜我？”石八达从口袋里摸出两盒烟塞进他的裤兜，二人不再言语。
“达子哥，听说四通哥回来了？”大柱子边从石八达的袋子里翻东西边问。
“好像是吧，”这次接见一定是哥哥安排的。石八达笑了笑，“我们老石家的孩子孝顺啊。”
“佩服佩服，”大柱子拽出一包烟揣进怀里，“等我出去就去找四通哥，以后跟着他混。”
梁振勇从石八达的枕头底下摸了一盒烟，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根手腕粗的香肠：“来吧，犒劳犒劳你。”
石八达问，这东西哪儿来的？梁振勇说：“打听那么多干什么？叫你吃你就吃。”
石八达估计这根香肠是用石八达的烟换来的，讪笑道：“这叫互通有无吧？”
梁振勇点了点头：“那帮值班的孙子是咱们这里的大款，有的是‘货’，要不大家挤破头也要去值班呢。”
石八达问：“陈马扁在这里有点儿门路吧？”
梁振勇说：“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不过能压住场的人，走到哪里都吃得开，陈马扁这小子在某些方面比我强。”
这话说得有些谦虚，石八达觉得在这方面，梁振勇并不比陈马扁差，随口说：“香肠是从陈马扁那里‘贸易’来的吧。”
梁振勇边将香肠掰成两截递给石八达一截边说：“大力的。”
“大力不是值班的吧？”石八达不理解，难道打水这个活儿也有油水可捞？
“不是。这事儿得分人，”梁振勇把香肠戳到菜里，边用汤匙捣边说，“有的人不值班照样‘拿分’。”
“勇哥，吃什么这么香？”大柱子端着饭碗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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