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包饺子
西沉的落日,拉长了灯笼山的影子,使得果园明暗相间。绣河边,水浅草盛。几只小羊大概是玩得累了,静静地伫立着,偶尔啃食几口青草,呆呆地望着过往的行人,仿佛急于归家。
黄昏时的街道上,脚步匆匆的大人推着满载地瓜的独轮车,急切地往家赶;放了学的孩子挥动着略显干瘪的书包,高声撵着归家的羊群:一时间,嘈杂声此伏彼起,萦绕耳畔,久久不绝。
“明天还上学吗?”看到周洋放学回来,孙菊放下手中的擀面杖,边在案板上揉着面,边问道。
“放了十天假,收秋。”周洋放下书包,捧起饭桌上大杯子里的凉开水猛灌几口,说,“包饺子啊!不知道我哥今下午回来吧。”
“够呛,初中可不像你们小学,说放假就放假。天都快黑了,估计不会来了。”孙菊头也没抬,继续擀着面皮。
话音刚落,周海就背着包走进了院门。
“嘿嘿,馋人腿长,娘刚才还念叨你呢。”周洋接过周海肩上的包,打趣道。
“一放学我就和育林赶紧往家走。天短了,走着走着天就蚂蚱眼子了。”周海边洗手,边看着正在包水饺的孙菊说。
“我和娘在家吃不上顿饺子,今天是沾了你的光。这饺子是娘专门为你包的。”看着正在洗手的周海,周洋故意造着热闹的氛围。
“别胡咧咧了,你哥在学校除了喝清水吃煎饼,还能吃啥。”孙菊朝着周洋挥了挥沾满白面的手,斜眼嗔怪道。
“嘿嘿,我知道。就是想让哥知道你对他的好。”周洋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娘,你包,我来擀面皮子。”周海擦干手,要过擀面杖。
孙菊在面盆里拍了拍手,说:“洋洋,去看你大爷在家吗?叫他过来一块儿吃饺子。回来时,拿些干柴把大锅底烧着。”
不一会儿,周洋用竹筐头提了几块干柴进来:“大爷不在家,也没看见大黄,可能干活还没回来。”
“哦,等会儿就来了,你去烧锅底吧。”孙菊一边捏着水饺皮儿,一边说。
周洋系上孙菊的围裙,刷锅,添水,一阵子忙碌后,用豆秸引燃了干柴。红红的火苗儿欢快地舔着锅底,屋里又充满了温馨的气息。
周洋放下水瓢,回到堂屋,听到周海说。“考试了,语数外三科全校竞赛。”
“怎么样?还行吗?”孙菊抬头看了看周海,轻声问道。
过去有周长祥的时候,孙菊是从来不问俩孩子的学习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因为她自己就一天学都没上过。如今周长祥走了,对于孩子的学习,她更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嗯,还凑合。英语满分,语文和数学稍微差些,扣了五六分。”周海认真地擀着面皮,头也没抬。
“行啊,哥,在班里得前几名吧。”周洋拿过马扎,坐在馅子盆边,拿过一张面皮。
“嗯,第一,凑合吧。”周海依旧没抬头,专注地擀着面皮。
“洋洋,你得向大海学习,别让我和你爸失望。”提到周长祥,孙菊的声音有些哽咽。
听到孙菊的声音变了,周洋怕她伤心落泪,急忙说:“娘,放心吧。我的成绩肯定不会比我哥差。你不是常说我脑子好用嘛。”
周海也担心娘再说下去会伤心,接着周洋的话茬说:“是啊,洋洋什么时候比我差过?他比我聪明多了,也懂事。”
看到两个孩子都很懂事,孙菊不再唠叨,改口道:“洋洋,去看你大爷回来了吗?锅里水开了。”
“不用看了,呶,大黄来了。”周洋用下颌做了个指的动作。
“大爷——。”周洋边包着饺子,边扯开嗓子嚷着。
“有事吗?洋洋。”刘长连站在矮墙边,和蔼地问。
“我娘叫您来吃水饺。”周海擀着面皮,抬头大声说。
“哦,我洗把脸就过去。”刘长连没有推辞,爽快地答应了。
刘长连知道这顿饭得吃,他想借这顿饭的机会,让孙菊从周长祥去世的阴影中彻底走出来,挑起这个残破的家。
“大海,回来了。在学校里苦得很,你娘惦记着你。”刘长连走到桌前,在周洋身边的马扎上坐下。
“嗯。还好,有育林和我作伴,想家了就找他聊聊天。”周海停下擀面皮,抬头看着刘长连说。
“要出人头地就得吃苦,贪玩享乐是没出息的。”刘长连点着烟袋锅,深吸了一口。
“你大爷说的对啊,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咱是庄户人,只有上学才是出路。”孙菊说不出大道理,但话很实在。
“您放心,我俩都懂事,保证不会给您丢脸。”周海擀完最后一张面皮,坚定地说。
听了周海的话,孙菊没言语,侧脸看向刘长连,有些不自然地说:“他大爷,你去东屋墙上撕两头蒜,捣碎了,过会儿蘸水饺吃。”
“哎,这个交给我了。”听到孙菊的指派,刘长连很痛快地接受了。
孙菊用胳膊肘蹭了蹭额角的头发,扭头对周海说:“把你的衣服换下来,放在大盆里,等洋洋烧开了热水,使劲烫烫。”
“烫它干嘛?烫坏了咋办?”周海向面皮里夹了馅子,认真地捏合着,听了孙菊的话,疑惑地看着她问。
“烫不坏,都是粗棉线的。衣服上都是虱子,不烫咋办?”看了眼发愣的周海,孙菊微笑着说。
“嘿嘿,是的,虱子太多了。”周海讪讪地说。
“哈哈,哥不讲卫生啊,都招虱子了。”周洋向大锅里又添了半桶水,拉了几下风箱,然后走到堂屋门口,依靠在门框上,看向周海取笑道。
“去,你知道啥啊。”周海朝周洋挥了挥手,说:“我们睡的是地铺,知道啥是地铺吗?”
周洋抿着舌头,摇了摇头。
周海将拿起的面皮又放在案板上,两手比划着,说:“三间大通屋里,用红砖铺了地面,从这头到那头再砌成五层砖高的两道小矮墙,二十五六公分,两矮墙间是走廊,矮墙和屋墙间的地面上铺了细沙,垫上麦秧,再铺上草垫子,这就是地铺了。一个人身上有虱子的话,其他人谁都跑不了。”
“哦。那不就是大通铺吗?”周洋包了最后一个饺子,搓着手上的面,看着周海说。
“是啊。吃饭的时候,卷起靠矮墙的那头草垫子当凳子,跟前的矮砖墙作桌子放饭盒;走廊里的暖壶虽是都贴着矮砖墙放的,但总有些冒失鬼绊倒暖壶;一些懒家伙图省事,也把剩水倒在走廊里:砖铺的地面,整天湿漉漉得潮。”
周洋似有所悟,转而笑道:“这叫同甘共苦。”说着上了锅屋,“水开了。哥,洗澡烫衣服吧。”看着热气从木锅盖缝里向外钻得欢快,周洋又扯开了嗓子。
“快去洗澡吧。把热水盛桶里,再叫洋洋添水烧着,过会儿煮饺子。”孙菊边用饭帚擦着馅子盆,边催着周海。
周洋用舀子将滚烫的热水盛到水桶里,又往锅里添了些凉水,坐在灶膛前的草墩子上,拉着风箱,往灶膛里填了两块干柴。
“大海,你再去学校的时候,捎着草棚里那张厚油纸,铺在草垫子下面,防止受潮伤了关节。”刘长连将剥好了的蒜瓣放在桌子上,看着周海说。
“哦。”周海应了一声,提了热水桶到猪栏里洗澡去了。
听了刘长连嘱咐周海的话,孙菊心里一热,自然而然地想到周长祥,鼻子一酸,忍不住眼泪滑出了眼角,趁着整理头发的空档,顺手抹掉眼泪。
夜色渐浓,微风轻拂,树梢发出沙沙声,天井里清爽得有些湿冷。
“明天刨地瓜吧。长沙岭上的地瓜都刨得差不多了,再等下去,就被糟蹋完了。”刘长连向后挪了挪板凳,看着收拾完饭桌的孙菊说。
“也行,孩子都在家,明天早点儿去刨来。堆在场里,天好就铡了。”孙菊用抹布抹了遍桌子,在瓷盆里洗涮着碗盘。
“明早上,我早点去刨,你做完饭叫孩子吃了再去。亩数地,很快就干完的。”刘长连抬头看了看天,在板凳腿上磕了磕烟袋锅,起身说着。
“嗯。你也早些睡吧,我把大海的衣服烫出来,上学还得捎着。”孙菊将刘长连送到大门口,又轻声嘱咐道。
淡淡的月光静静地泻在山村,老榆树上挺拔的枝桠和微微摆动的树叶,让月光碎了一地,使得趴在树下石板旁的大黄,身上披了不少游动的斑点。
送走刘长连,孙菊拴好竹门,一个人在天井里忙碌着,从堂屋到锅屋,再从锅屋到天井,渐重的湿冷飞露和远处的狗吠声,丝毫干扰不了这个山村女人的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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