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炸炮
“你咋在这里?咋不去上课?”刘长连手里攥着烟袋,从门厅里出来,看着周洋惊讶地问道。
听见刘长连说话,周洋抬头起身,面露急色地说:“我大爷被炸着了?”
刘长连没回答周洋的问话,瞪大了双眼,又惊讶地问:“你咋知道的?”说着,便靠着门厅的石柱子蹲下身子,用烟袋在荷包里轻轻挖着烟沫。
看着刘长连蹲下抽烟,周洋又坐回了台阶上,轻声说:“昨天晚上我想家了,睡不着觉,就在操场里跑步,打拳。完了后坐在篮球场上歇息,听到你和大娘说话了。”
“想家?你这孩子。有啥可想的?”刘长连叼着烟袋嘴,拇指压了压烟袋锅里的烟沫,点着火,说,“你娘好利索了,家里活也都耽误不了,地里活还有我呢。”
周洋心里明白,刘长连这是在宽慰自己。眼下正值秋收农忙时节,家中里里外外用人是不嫌多的。如今王杰生受了伤,他、周海、王育林都在镇上,家中只剩下娘和王育红。
“我大爷什么时候被炸伤的?炸得厉害吗?咋样了?”周洋不敢再往下细想家里的事,便岔开话题问道。
刘长连听了周洋的问话,并未急于回答,而是狠狠地抽了几口烟,长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昨天下午要落日头的时候,风钻磕好了石眼,你大爷填上了半眼炸药,点燃事先备好的带雷管的引线,刚用竹竿往下捅,炸药就爆了。当时你大爷就被炸得昏死过去,成了血人。幸亏邻膛子的张大炮发现,叫来了人。”
周洋素来喜爱听王杰生讲述在部队的故事,尤其是打枪、爆破之类的事,自然也听过他自制炸药起石头的过程。
起石头需爆破两次,炸药、雷管和火药线是必须品。首次是炸出石窝,第二次才是爆破起石。
炸石窝的时候,准备引爆线是门技术活。要先测算好火药线的长度,因为它是引爆人能否安全撤离的关键。然后将它插入雷管里的纸管壳,这个时候,一定要插紧实,靠紧火雷管的加强帽。用的时候,先在风钻石眼里填进半眼炸药,然后用竹竿将燃着的雷管捅到石眼底部,塞进炸药里。待人跑至安全区,引线燃尽,炸药起爆,石窝便炸成了。
这对从部队回来的王杰生而言,是驾轻就熟的事。因此经他爆破起出来的石头,废料极少,形状方正,每一块都像用刀精心切就的豆腐块,规整得很。
“肯定有人在引线上动了手脚,要不然不会炸得那么早。”听了刘长连的话,周洋斩钉截铁地说。
“你也这样认为?”刘长连在台阶上磕尽烟袋锅里的烟灰,抬头看着周洋说。
“嗯。我大爷当过兵,在部队上干的就是爆破,如果没有人动手脚,能会出事?”
刘长连攥着烟袋,起身看着周洋,一大会没说话,像是在想着什么。
“走,去你大爷的病房。”缓过神来的刘长连背着手,招呼了周洋,在前面走了。
走廊里,浓浓的八四味儿有些呛鼻,仄仄的走廊在清晨的微光里显得昏暗。陈旧灰白的病房门虚掩着,病房内悄无声息,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透过门缝,周洋瞧见病房内安置了三张病床,王杰生躺在中间那张上,两边的床铺都空着。一个宽厚的背影佝偻着腰,面向王杰生坐在床沿;刘凤斜倚在靠窗的空床头,手托着腮,正在沉睡。
听到推门声,那宽厚的背影转过头来,望向周洋说:“来了,洋洋。”说着,起身挪了挪屁股,示意叫周洋坐在床沿上。
周洋礼貌地打过招呼,这才想起昨夜那粗嗓门,正是王杰生的二弟王玉山。
“你怎么来了?咋不上课?”睡眼惺忪的刘凤见周洋跟在刘长连身后进来,惊讶地问道。
周洋未回答刘凤的问话,瞅了瞅病床上的王杰生,轻声问道:“咋样了?一直没醒过来?”
病床上,王杰生未覆寸缕丝布,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脸上缠满绷带,仅露出鼻孔和嘴,两只同样缠着绷带的胳膊直直地置于床边,衬着被绷带层层裹绕的上身,整个人就像被捆扎严实的大粽子。
“没有,昨晚上做完手术就一直这样。”说着,刘凤憔悴的脸上淌下了眼泪。
“医生怎么说?”周洋挨着刘长连,坐在旁边的空床上,瞅着刘凤问。
坐在对面病床上的刘凤挪了挪屁股,说:“医生啥也没说。就这样一直挂盐水。”
一时间,病房内陷入沉默。四人望着如粽子样的王杰生,皆是束手无策,坐立不安的刘凤弄得空病床嘎吱作响。
“育林娘,你和二弟今天回家吧,回去安排一下,就捎一些用的东西来。昨晚上来得急,啥也没捎。”刘长连率先打破了沉默,看向刘凤说。
刘凤未作声,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王杰生,任眼泪直流。
“大爷,您也跟大娘回去,把家里安排妥当再来。有些事您得帮大娘拿主意。”周洋说着,望向刘长连。
“洋洋说得是,一些事你得帮着大嫂拿主意。我三弟不在家,她一个娘们儿家。”王玉山看了看刘凤,转向刘长连说。
一阵沉闷,像是下了决心的刘长连抬头说:“嗯。杰生不知啥时候醒来,都在这里呆着也无益。得跟张超说杰生炸伤住院的事,让他心里有个底。”
一听到刘长连提到张超,刘凤顿时来了火气,直起腰,瞪着眼说:“肯定张富贵个下三滥搞的鬼,要不多少年了咋不出事。”
“育林娘,眼下先不说这个。等杰生醒过来,他自然知道怎么做。要不要给王玉峰拍封电报说这个事?”刘长连看着满脸怒气的刘凤,劝说道。
“那就叫育林来看着吧,洋洋回学校。”听了刘长连的话,刘凤压了火气,答非所问地说。
“不用,我在这儿守着就行,他现在初三了,学习紧。先别叫他。”周洋望向满脸凄苦的刘凤,轻声说道。
见周洋这般懂事,想问题也比较全,刘长连打心里高兴,说:“也行,洋洋先守着,咱回去准备。”
拿定主意后,刘长连领着两人急匆匆地走了。病房里又死样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矮胖秃顶的男人身着白大褂推门而入,后面跟着一男两女。男子戴着眼镜,瘦高个儿,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两个女的想必是护士了。
“病人醒了吗?动弹了吗?”矮胖秃顶男人背着手,踱到病床前,伸手探了探鼻息,问道。
“没有,就一直这样。”看到医生很关心地询问,周洋起身尊敬地说。
“没有动静也属正常,麻醉药力还没消,又还打了镇静剂。”旁边的眼镜男嘴角上扬,扭头看向周洋说。
“大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小孩在这儿?”听了眼镜男的话,秃顶男人也点点头,又瞅向周洋问。
听了两人的谈话,周洋还是有些担心地问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能喂饭吗?”
“人没事,药力退了就会醒的。醒了喝点小米粥也可以,这两天不吃也行,有葡萄糖,药里加了补充能量的药。”秃顶男人说得直接,又扭头问向身边护士,“今天的药都输完了?”
“嗯,做完手术就一直输的,就瓶里这点了。”年纪稍小的女子说道。
“两只手算是废了,手术一多半的时间都耗在了接手指骨上。”眼镜男后退了一步,半侧身看向秃顶男人说。
“这也烧好香了。大命啊,满脸扎满了碎竹片,幸亏没伤到眼。”年纪稍大的女人扭头看向眼睛男说。
“嗯,也幸亏他穿着厚褂子,胸前的碎竹片插得就像刺猬似的,还没伤着心肺。”年纪稍小的女人也附和道。
几人谈话的功夫,瓶子里的盐水输完了,年纪稍小的女人拔了针,拎着瓶子跟在三人后面走了。
听说没有生命危险,周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可一想到他的手废了,又满心难受。想起与他扳手腕时,那宽厚温暖、满是老茧的大手,周洋心中五味杂陈。
周洋轻轻掩上房门,坐在靠近门口的病床上,出神地望着王杰生,既高兴又遗憾。高兴的是王杰生性命无忧,遗憾的是再也不能享受宽厚的长满老茧的大手的抚摸了。想着想着,一夜未眠的周洋,被睡神附身,歪靠在病床床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太阳渐渐升起,阳光透过浓密的桂树叶,照进病房的西墙上,屋里也亮堂了许多。
天过晌的时候,周洋醒了,肚子咕噜咕噜地叫唤。
“哎呦——”周洋正勒着裤腰带时,听到王杰生疼得叫出了声。
“大爷,您醒了!”周洋抢步到了王杰生床前,双手撑着床沿,欣喜地说。
裹得如同粽子的王杰生,轻轻地摇动着头,说:“我这在哪里?”
“在医院里的,大爷。”看着满脸缠着绷带的王杰生,周洋轻声说,“你还能想着什么了吗?”
“你是洋洋?你怎么在这里?”听出是周洋的声音,王杰生微微动着嘴唇又说,“放炮炸窝子,炸药提前爆了。”
“嗯,我大娘也说是提前炸炮了。”看见王杰生意识清醒,周洋欣喜地说。
“你大娘呢?”尽管王杰生努力睁大眼睛,但眼皮却怎么也动不了,眼前一片漆黑。
“今早晨回家了,跟我大爷一块儿回去的,说是回家收拾收拾再来。”见王杰生脱离了危险,周洋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哦。”王杰生应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不是上学的吗?怎么来了?”
周洋想起昨夜在操场静坐的事,笑着说:“大爷,咱爷俩心有灵犀。昨天晚上我想家想得不行了,没睡着,在操场坐了一晚上,听到大爷和大娘在学校墙外拉呱,说您被炸着了。一大早我就请假来了。”
“哦,那咱俩是心灵相通。”听了周洋的话,王杰生笑着说。还没说完,王杰生就“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
“大爷您别说话了,也别笑。医生说您脸上扎满了碎竹片,幸亏没有扎着眼。”看见王杰生心情尚好,周洋轻声劝道。
“哦。”王杰生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病房里又是寂静,时间不长,王杰生打起了呼噜。
傍晚的时候,刘长连和刘凤来了,后面跟着大国。显然是大国开拖拉机送来的。
刘凤刚要说话,周洋赶忙轻轻摆手,小声说:“我大爷刚睡着。”
“啊!醒了?”刘凤惊喜交加,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
“嗯。过晌的时候醒的。”周洋扭头看了看被吵醒的王杰生,便放开喉咙说。
见王杰生醒了,刘长连也是喜极而泣,抹着眼泪说:“大哥,你可吓死我了。”
“洋洋,你快去学校吧。一天没上课了。你大爷也醒了,不用担心了。”刘凤抚摸着周洋的头说道。
“嗯。明天叫育林和我哥过来一趟,让他俩看看我大爷。”周洋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看着刘凤说。
“洋洋,等等。”刚到门厅的周洋,听到刘长连在后面喊他,停步转身,问道:“怎么了,大爷?”
“你娘让我嘱咐你,别想家,家里一切都好。你要是再想家不睡觉,她会担心的。”刘长连传达了孙菊的话,又说,“你得尽快调整过来,以后离家更远,要是总想家,能有什么出息?”
“嗯。我记住了。”说完,周洋转身走出了医院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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