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园头里那口井,井水不知道被谁偷偷抽干了。眼见花生正是长果子的时候,地里干的要命,谁家不用水?要用也不说一声。”方文忠继续说道。
“谁家恁孬种!我去趟村长家里。小团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趟。”方塘说完,疾步走出房间。
不一会儿,村长贾仁门口的高音喇叭里便响起方塘的控诉:“各家各户都在家里吧,我来说两句。现在天那么热,地里都缺水。你想给地里浇水的心情我是理解的,但你也不能偷别人的水吧!你偷了俺井里的水,俺用谁的水?俺也学你,偷别人的水?……”
方塘还在高音喇叭呼喊的时候,李萍已经回了家。
当她出现在方团面前时,方团简直吓了一跳。只见她头发蓬乱,左脸红肿,浑身是土渣。“妈妈显然又跟谁打架了。”李萍看到儿子,原本坚韧的她泪水夺眶而出。这泪水既有对儿子的心疼,更有看见亲人后终于可以表露内心的委屈。
“小团,你饿了吧,妈给你做饭,给你做鸡蛋面。”李萍收拾心情对儿子说。
“妈,我不饿。”
“那你渴不?我去给你倒水。我去给你买汽水?”
“妈,我也不渴,我又不是亲戚啊?”
听到儿子的话,李萍也笑了。
不一会方塘也回来了。看到六神无主的丈夫,李萍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喊喇叭,有什么可喊的!就是村长他弟贾义偷的水!”
“你怎么知道?”方塘好奇妻子的说法。
“我顺着水管留下的痕迹找到的,就是咱家果园对面第三家,那不是贾义家的地是谁家的地?再说了,孩子他三奶奶也看见了!”
“他是村长的亲属,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儿!怎么一点不注意影响呢!”方塘气愤地说道。
“你婆婆妈妈说这么多有什么用!我直接找上门了!”
“你不会,跟人家打了一架吧!”方塘大量一眼妻子质问道。
李萍眼睛看着红砖地面,不做声,算是默认。
“萍,你这样不对啊,遇到问题可以讲道理。你这样不管不顾先打一架,不好啊!要知道你也是当妈的人了……”
“行啦!你就知道忍受忍受忍受!我做不到!明明看到坏人就在面前,我没办法畏手畏脚。我敲门后贾义家里那胖女人开门出来。我问她水是他们偷的吗?她竟然满口承认,还笑我能拿她怎么样?我说你必须赔我家的水,我们要给花生浇水。她竟然说没办法,水被她家的花生喝完了。大言不惭地说完,她还让我滚。然后……我们就撕扯起来了。我拽她的长头发,她扯我的衣服。我跟她在他家门口的槐树下拔骨碌。别看我瘦,但没让她赚到便宜……”
“萍,你还说没让人占到便宜,你这件的确良就要四十多块!你打这一架有什么用?”
“你就知道说我,后来他们全家来打我你知不知道?”李萍委屈道,“幸亏他三奶奶放牛回来看见了,才给拉开。”
“好了好了,咱们别在小团房间里了,让他休息会吧。”方塘只好转移话题,把李萍和方文忠带到门外。
窗外天色已经变黑,方团不知不觉间睡着了。他睡得深沉不自知,这种沉入谷底般的睡眠是多年没有过的。半梦半醒间,他仿佛听到爸妈房间里的哭诉声。
方塘:“我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老天怎么会这样待我!”
李萍:“哪有有不生病的?不要这样埋怨自己。我听谢冉他爸说四官村有一个神婆厉害得很!要不去看看?”
听到父母这样为自己的病忧心,方团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记得上一次听见爸爸哭还是上初一的时候,那一年方塘第一次外出打工,因为没买到回家的车票便没有回家过年。老家的习俗里,过年是头等大事,就像西方的圣诞节,都希望趁着这个节一家人能回到老家欢聚在一起。
那年三十的晚上,李萍带着兄弟两个正在包饺子,电视上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突然电话铃响了。大家都停下手上的活儿,看着床头那张写字桌上的白色固定电话。爷爷方文忠快步走过去接起来。方圆方团紧随其后。可没说两句,方文忠就放下了电话。方圆嚷着自己还没听电话。方文忠背对着他们娘仨,佝偻的背不住地颤抖着。过了好长时间他才转身说:“小团他爸哭了”。说完他蹲到屋外的柿子树下独自抽起卷烟。方圆也哭起来说:“我想爸爸了”。妈妈李萍把一只刚捏完的饺子放在桌上,对弟弟方圆说:“没事啊,咱们给打回去不就行了嘛!”说完给方团使了个眼色。方团急忙按回拨键打回去,但电话那头只有一遍遍忙音。
再后来啊,方塘像很多村里人一样适应了城市与农村之间的流动生活。他们已经不是农民,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工人,社会给了他们起了一个新名字——“农民工”,然而当方塘在流水线上、建筑工地上忙碌的时候,他的木工工具在某个角落里,慢慢生锈,渐渐失去了往日的锋芒。
每年春节期间,家里坐满了方塘的工友,大家围在炉子旁,谈论城里的见闻,念叨某个来自远方的工友。不过方团还是注意到爸爸离开的时候对木工房的一瞥,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他还是注意到爸爸对这个小家的留恋。
毕业典礼那天方团给爸爸打了一通电话。
方团:“爸,你回家吧,这些年你够辛苦了,现在我毕业了,可以挣钱养家了,以后就让我来接替你承担这个家吧,家里还有好多人找你做家具呢。再说爷爷年纪也大了……”电话那头方塘久久没说什么,咳嗽了几声他说:“团儿,你长大了,懂事儿了。我也想回去,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方团自然明白爸爸的意思,只要他和弟弟还没成家,他就永远不会“退休”。
现在看来,这又成了方团的奢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