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妮卡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有疲惫,也有无奈。
在她的预料中,泰禾可能会说些什么有气势的话,比如“我必须这么做”或者“我不能让他们继续受苦”,可他的回答竟然如此简单。
甚至可以说是悲哀。
“只是想安稳过冬?”她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认自己听到的话。
“是啊。”泰禾靠在墙上,喃喃道,“最开始我就是个濒临破产的炼金药师,我要想办法凑够税款,想办法得到稳定的收入,想着怎么填饱肚子,想着要不要种点什么过冬......”
莫妮卡沉默了。她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在这个世界,普通人从来没有单纯想活下去的权利。
他们要缴税,要听从贵族的安排,要忍受各种无理的剥削。他们的命运从来不是他们自己的,而是掌握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手中。
甚至,在这一切之前,泰禾已经算是普通人中非常幸运的一个了。
但,世事难料。
莫妮卡忽然觉得有些讽刺:这个男人,明明带着所有人对抗着贵族和精灵魔法师,甚至已经开始筹备一个欢迎每一个人加入的同盟,但他却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的渺小。
他知道自己并非天命之子,也没有所谓的神授伟力,他只是一个活在现实里的人,被逼着走到了这里,仅此而已。
她意识到这些后,带着温和的笑容摇了摇头:“所以,你现在也就只是想度过个安稳的冬天吗?”
泰禾闻言,睁开眼睛,看着她。
他似乎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最终叹了口气:“就算我想,现在恐怕也是不可能了。”
莫妮卡走到窗边,拉开那块勉强用来挡风的布片,外面仍旧是无尽的风雪。
今晚过后,有些人也许会开始考虑离开这里,去寻求别的生路。
莫妮卡回过头看着他,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如果最后只剩下你一个人呢?如果有一天,他们都不愿意再跟你一起走下去了,你会怎么办?”
泰禾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抬头,望着屋顶,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那就我一个人继续走。”
他的语气平淡得不像是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而像是在说一件极为理所当然的事。
莫妮卡皱了皱眉,盯着他:“你知不知道你这话听上去有多蠢?”
泰禾却轻轻笑了笑:“我从来算不上是什么聪明人,不是吗?”
听到这句话,莫妮卡那盯着泰禾的目光变得更为复杂了。
这个男人,明明在做着最疯狂、最危险的事情,却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像是他所做的一切都再自然不过。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觉得,他其实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蠢货。”她低声嘀咕了一句。
泰禾似乎没听清,或者是懒得回应,只是靠在墙上,微微闭着眼,呼吸缓慢而沉稳。
莫妮卡本来是想再说点什么的,但话到嘴边,却忽然觉得没必要了。这个人看似无所谓,实际上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再多说什么,也不会让他改变。
“......算了。”她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随后走回床边,坐在泰禾身旁,并示意让他转身。
泰禾微微睁眼,看了她一眼:“你要干嘛?”
“帮你松松筋骨。”莫妮卡没好气地说道,“别误会,我可没那么体贴,只是看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觉得你可能撑不过今晚。”
泰禾本能地想拒绝,可下一秒,他就感觉到莫妮卡已经直接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她的手指带着些微的茧,力道沉稳,按压着他肩颈的肌肉。他本想说自己不需要,可当那股力道传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肩膀僵硬得可怕,甚至连一丝放松的余地都没有。
她的力道很稳,不像是随便按按,而是真的掌握了一些技巧。泰禾没再说话,默默地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放松。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莫妮卡的手掌沿着他僵硬的肩颈缓缓按压,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比看上去的更疲惫,肌肉几乎都是硬的,像是长时间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
在莫妮卡看来,泰禾就像是这就像是一块已经开始出现裂缝的岩石,明明随时可能彻底开裂,却还倔强地立在原地。
莫妮卡不喜欢这样的倔强,因为它太沉重了。
但她也知道,她大概会一直陪着这个蠢货往前走。
当然,她不会把这句话说出口。
一片沉默中,莫妮卡忽然开口:“话说,你到底在这山上待了多久?”
泰禾想了想,漫不经心地答道:“应该两个多月吧。”
莫妮卡愣了一下:“才两个多月?”
“嗯。”泰禾歪了歪头,似乎也在思考,“我是根据土豆的种植周期推的,大概这个时间。”
莫妮卡皱起眉:“听着像是过了半年,一年,甚至更久。”
的确,从格林特和菲尼克斯找到那伙地精开始,再到他们一步步建立起这个营地,抵御怪物,探索那个深邃的黑暗洞穴,甚至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如果不是泰禾自己算了一遍时间,她甚至会以为这一切已经发生了很久。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耐着性子,一点点地帮他按压那些酸痛的部位。
泰禾的身体很疲惫,但比起身体的疲惫,精神上的疲惫才是最可怕的。
她知道,哪怕现在让他休息,他的脑子也不会停下来,他还是会想着“明天该怎么做”“接下来该如何推进”“万一局势失控怎么办”
从进入这片山脉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没停下来过,无论是身体,思维还是精神。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只有火光微微跳动的声音,以及莫妮卡手掌按压在他肩膀上的细微摩擦声。
不知过了多久,莫妮卡忽然听到一阵极轻的呼吸声。
她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低头看去。泰禾靠在墙上,已经睡着了。
他的眉头仍旧微微皱着,像是睡得并不安稳,可他的呼吸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她只是站起身,拉了拉身上的披风,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看了看外头的雪夜。
风雪依旧在呼啸,整个营地已经安静了下来,只有篝火仍在燃烧。
她想了想,又回过头,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泰禾。
然后,她走回去,脱下了自己那件披风,小心地盖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