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七的清晨，香积厨檐角垂着三尺冰锥。小沙弥蹲在石阶上，手里木勺将将碰到冰面，就被身后竹杖叩住手腕。
“且慢。“老禅师扶着扫帚立在廊下，僧袍被北风卷起半角，“这冰锥结了三日有余，怎的偏要此刻敲碎？“
“昨日给斋堂送柴时，冰锥尖儿正对着行人的头顶。“小沙弥攥紧木勺，指节泛着青白，“惠明师兄说我多事，可若是不除，等它自己坠落伤人...“
禅师扫帚划开薄雪，露出青石板上蜿蜒的冰痕：“你看这屋檐，前日积雪不过半寸，昨日却突然垂下冰锥。可这冰当真是'突然'生出来的么？“
少年仰头望着琉璃色的冰柱。晨光穿透冰棱，在石阶投下细碎虹彩，檐头融雪正顺着冰锥缓慢凝结，发出极轻的“咔嗒“声。
“弟子愚钝。“小沙弥忽然垂首，“就像前日斋会上，慧觉师兄突然不愿与我同席。师父常说诸法因缘生，可这冰锥也好，人心也罢，怎的偏像是凭空...“
竹杖忽地击向廊柱，檐上积雪簌簌而落。冰锥在风中微颤，尖端坠下一滴水珠，正落在小沙弥光头上。
“且看这滴水。“禅师指尖接住第二滴融水，“若说冰锥是突然坠落，倒不如说冰化成水的因缘已足。“老僧转身走向东厢，扫帚在雪地拖出蜿蜒痕迹：“去把《大日经疏》请到茶室，申时三刻，带着你的冰锥来。“
午后的回廊格外寂静。小沙弥捧着经卷转过檐角，忽见昨日垂冰处已空悬半尺冰棱。青石板上散落着琉璃碎片，在斜阳里泛着冷光。
“冰锥坠落时，可曾与你说过时辰？“禅师的声音从茶室传来。小沙弥踏过残冰，见老僧正在碾茶，铁釜中腾起的热气模糊了眉目。
“今晨您不让敲，此刻倒自己落了。“少年跪坐在蒲团上，翻开靛蓝封皮的经书，“就像慧觉师兄上个月还教我梵呗，前日却连木鱼都不许碰...“
茶筅击打碗沿的清响截住话音。老僧推来一盏碧色茶汤，水面浮着细碎冰晶：“你看这抹茶，初时滚烫，此刻已温。若是饮者觉得凉了，是茶水突然变冷，还是冷暖流转本不曾停？“
檐外忽有碎冰落地，清脆如琉璃相击。小沙弥望着茶汤里自己的倒影，忽然想起三日前：慧觉师兄捧着《法华经》从藏经阁出来，自己正与惠明说笑，那袭灰色僧衣在月洞门边顿了顿，终究没像往常般招手唤他。
“原来冰锥不是突然坠落...“少年指尖抚过经卷上的“无常偈“，“是弟子日日从檐下经过，却只顾低头疾走，未曾看见它渐渐消融。“
暮鼓声里，最后一线残阳掠过茶釜。老僧用火钳拨动炭火，几点火星飘向渐暗的庭院：“当年达摩祖师东渡，在少林面壁九载。你说那石壁上的影子，是某日'突然'映上去的？“
小沙弥霍然起身，撞翻了半凉的茶盏。深褐茶渍在经卷上漫开，恰染在“诸行无常“四字边缘。檐角传来细密的碎裂声，新结的冰锥正在夜风中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