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城暂住的这几天,远离狼烟战火,倒也闲适自在,不必手染鲜血,不必纠结每攻下一城该何安置百姓,虽然他也无心安置这些最无辜的受害者。
这种有妻相伴、有子承欢的日子极具烟火气息,虽然孩子太,总是状况百出,但也仅限于吃喝拉撒而已,家中奴仆众多,有柳氏坐镇,对于沈琉璃和傅之曜这种新手父母来说,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然后,傅之曜便发现沈琉璃才是惯会偷懒的,只要不是事必躬亲,照看孩子实则轻松,半点不累人,她只负责白日里给招宝喂奶,晚间根本不喂,拉和撒更不会管,这些事自有婆子丫鬟料理,闲暇时间陪招宝玩,哄哄招宝足以。
招宝的一应需求,需要什么,该置办什么,都是柳氏替她操持,轻松得很。
沈琉璃振振有词:“生养孩子是一件极其耗费精力的事,生孩子一年便熬过去了,可将孩子养却是十几年的事。若样样都扑在招宝身上,三两年就将自己熬成了黄脸婆,我可是要貌美花的。”
沈琉璃想的很通透,教养孩子是事,马虎不得。像她爹就不会教孩子,她上有三个哥哥,就沈安相对出息些,二哥和三哥便不成器,一个纨绔,一个卑懦,府中两个女儿,不是她自黑,若不是自己有所顿悟,就她和沈珍珠,一个跋扈恣睢,一个惺惺态,反都不算啥鸟。
总之,沈茂这个父亲得挺失败,就没教出特别优秀的孩子。
日后,她便负责养,只管招宝的吃穿用度,陪他玩,至于教这方面,全权交由傅之曜负责。费心教导,最是伤神,她还是选个相对轻松点儿的。
不过,以傅之曜的性子,万一将招宝教成了暴君呢。
管他,就算是暴君,可傅之曜的聪明程度非她比拟,至少占了聪明,总过脑子随她吧。
人嘛,就要想得。
既要貌美花,沈琉璃悲催地发现自己的胭脂水粉快用完了,即便拖着傅之曜去逛街买东西,刚跨出门,折返回来拿了个斗笠给傅之曜戴上,他张祸水脸太有辨识度,而自己也戴了面纱,掩面而遮。
毕竟明城百姓对她的敌意也挺。
沈琉璃在家里龟缩了许久,一到街上,顿觉哪哪儿都新鲜。虽在明城住了半年,可因着怀孕生产,有余影的暗探监视,她基本没出过几次门,都没逛过明城。
股新鲜雀跃劲儿,仿若放出牢笼的雀儿。
明城同萧国其它备受战乱洗礼的州郡相比,这里的百姓安居乐业,市集也没受影响,在沈安不遗余力的管辖之下,较少生出乱子,周边的藩王亦没趁萧国乱染指此地。
看着她熠熠生辉的明眸,傅之曜脸上的容越发多了起来,嘴角飞扬,只是隐匿在斗笠之下,不得窥见。
从脂粉铺子出来后,沈琉璃瞧见摊上贩卖着各种孩玩耍的玩意儿,挑着家里没有的件,买了一堆,也不管招宝不玩。
傅之曜抚了抚额,指了指她手中的九连环:“像这个,招宝太根本玩不了,买回去,也是放在角落里招灰。还有这些……些……”
沈琉璃歪着想了想,表示认可:“这些玩意儿确实只适合点的孩子玩耍,可招宝不玩,总先认个眼熟吧。”
傅之曜眼角微抽:“行,你说了算。”
沈琉璃扭身,瞪他一眼:“哼哼,也不全然都是我说了算。”
傅之曜揉了揉她的脑袋,语带宠溺:“事依你,事依我。”
眼看整条长街的摊贩都快被她搬空,跟随他们出门的丫鬟奴仆皆是包包,傅之曜深感压力山,照她这种搜罗法子,估计诺的陈宫都不够她放,日后说不定还得兴土木,扩建皇宫殿宇。
沈琉璃付完银子,见没甚可买的,便打发下人带着战利品回府,两人手牵着手,寻常恩爱夫妻悠哉悠哉地闲逛。
天光,泛舟游湖,赏花品茗,时间在指尖慢悠悠而过,不乐哉。
有舟子擦着而过,沈琉璃偎在傅之曜胸膛,被他圈在怀侧,她的眼睛倏忽一亮,发现刚行驶而过的船趴在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儿,同她曾经豢养的毛球是一个品种,却不是她养的只猫。
目送着猫消失在视野里,沈琉璃半支起脑袋,认真地瞧着傅之曜,问他:“夫君,我的猫可还的?”
傅之曜眼神躲闪,支吾不语。
沈琉璃一下子从他怀里起身,恼怒地瞪双眸,不可置信:“你……你杀了我的猫?你跟个畜生都还要计较,你太气了!”
一瞧见傅之曜闪躲的眼神,沈琉璃气得眼圈都红了,狠狠地跺了跺脚。
傅之曜踯躅半晌,口解释:“没杀,跑了!”
他没说的是,想杀来着,本想将她的猫剁成肉酱,哪知白猫跟通人性似的,在他派人抓它时,早跑得没影了。
沈琉璃直跺脚:“我养了几年的。”
虽是无聊时的逗趣玩意儿,可歹也养出了一丝感情。没了,还是会伤心难过的。
傅之曜幽沉似海的目光落在她恼怒的脸上,保证:“知知,朕给你找回来便是。”
心中暗想,就算找不回来,再寻只一模一样的猫,训练训练,只要同她亲近,便可蒙混过关。
沈琉璃心里不受,但也不会真的因一只猫跟傅之曜置气,她再次跺了跺脚,地踩在傅之曜的足靴上,碾压了一番,揉着泛红的眼眶,委屈巴巴地说:
“你可一定帮我找回来,我还打算给它找个伴儿,让它成家立业呢。”
脚上的剧痛清晰传来,傅之曜低眉看了一眼脚上比他的近三分之一的脚,再看面前眼眶泛红的沈琉璃,诡谲的凤眸幽光流转,将人新揽入胸腹间,视线越过她的顶转向了寥阔的天际。
“阿璃,过段时日我们回陈国。”
沈琉璃在他胸膛间蹭了蹭,将脸颊上的脂粉全蹭在他的衣服上:“嗯嗯,不过招宝,不宜舟车劳顿,我想等他点,再等三四个月,至少半岁,再回陈国。”
孩子过,路上奔波折腾,容易生病。
她舍不得招宝受苦。
等他们回府,傅之曜便收到东陵的秘信,朝堂有些人不安分,想要趁他不在陈国,架空他,或是谋朝篡位,参与的朝臣挺多,潜龙卫全部将人控制起来,却不知该杀,还是不杀。
若是全部杀光,东陵朝堂近半的臣子都诛杀,别有异心的人不少,也有站在陈国角度说他战,耗空国库,全然不顾陈国的百姓和江山。
前线御驾亲征,最忌朝堂后院起火。
事态被控制,也不急于回东陵,傅之曜打算在明城同沈琉璃和孩子多呆一段时日,可陈冰河却告知他,柳氏下月的解药无人送来,他手上也没有。
柳氏每隔一段时间,吐血之症便会发,无药抑制会吐血而亡。而余影则是算着时间提前送下月的解药,可这月已过了三四天,却无人送药。
沈琉璃嘴唇发白,这段时间太快乐,都快忘记了娘的毒。
“傅之曜,娘……她……”
他反握住她的手,低声说:“我要回东陵一趟,娘的解药,我会替你拿回来。”
,也会会师父。
……
东陵,余宅。
余影在下棋,说是下棋,却是一人一棋盘,左手同右手博弈。
傅之曜站在门口,余影并未抬,只是左手落下一子,像是什么都知:“阿曜,你回来了,过来陪师对弈一局!”
傅之曜默默地走过去,并没坐下,而是反手抽出腰间的佩剑,抵在余影肩颈上,一字一顿地说:“师父,别来无恙!”
顿了顿,:“徒儿未曾想到,连师父都会背叛徒儿,给了徒儿致命一击。”
余影放下手中棋子,从棋盘抬看向傅之曜,伸手推了推脖子上的冷剑,没有推动,反而让脖子划出了一血痕,只得罢。
由着他生平最得意的徒弟,将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余影面露失望,声音变得尖锐,直呼其名:“傅之曜,我若真给你致命一击,沈琉璃便不可活,不可有任何生机!我若真要她死,在她踏出明城的一刻,就会要了他的命。我若真要她死,你以我会任由她去找你,任由她出现在你面前。”
余影虽任由傅之曜的心性往扭曲残暴方向发展,可被自己的徒弟用剑抵住脖子,种滋味并不受。
傅之曜冷冷地看着余影,收剑回鞘,撩袍坐到余影对面,修长的指尖执黑子,落下一子,棋盘顿生变化,黑子的局势瞬间扭转,将白子逼至绝境。
傅之曜瞳孔漆黑,冷然:“师父可不必此,朕要做的事,无人可阻止,朕不想做的事,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休想摆布朕。”
余影眉深皱:“你真要放弃唾手可得的萧氏江山?”
傅之曜没有说话,看着星罗棋布的棋子,静默良久,才:“师父,请。”
余下看了一眼棋盘,眉越皱越深,犹豫再三,终是落下一颗不知生死的白子。傅之曜弯起唇角,再落一黑子:“师父输了,也老了。”
说罢,起身,甩袖拂落满盘棋子。
金石之音响彻房间,叮叮铃铃,煞是悦耳。
“师父曾定下规矩,不许任何人任何事干涉朕的意志,左右朕的想法,可师父也破戒了,不朕这个做徒弟的也就忤逆师父一回。”
这些年,余影虽没刻意安排傅之曜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可师徒之间存在一种微妙的平衡,平时对师父或许不是般的毕恭毕敬,稍显怠慢散漫,可傅之曜实则心存感激,并未真意义上忤逆过余影。
余影目光复杂地看着傅之曜,嘴唇抖动半晌,才说:“但愿这不是你的一时气话,都已打到上京城下,萧国唾手可取……你……”
傅之曜毫不客气地打断余影:“然,不是气话。”
这自然是气话。
他非愚傻之人,岂会在这个节骨点撤兵?
余影之于他,跟傅世行完全不同,亦师亦父,他狠狠地算计了他,却没抛弃过他,他给沈琉璃和招宝终是留了一线生机,余影真要谁死,便绝不可活。
他不可像杀傅世行般,杀了余影,只用这种幼稚的儿行径气气他,仅此而已。
傅之曜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忽的想起柳氏的解药,伸手:“师父,柳氏的解药。”
余影面容颓丧,枯朽的老木,犹豫了会儿,没再多言,命人取来解药交给他。
傅之曜收下解药,刚跨出房门,就见花解语迎面走了过来。
“阿曜……”
傅之曜直接越过花解语,目不斜视地离。
花解语愣了愣,走到余影身侧,看了眼满地零落的棋子,轻问:“阿曜都知了?”
余影点,揉了揉越来越痛的左眼。
花解语叹气:“他对沈琉璃,应是喜欢极了。”
余影说:“早知此,我就该杀了沈琉璃。”
花解语了,说:“你不会!”
余影看了一眼花解语,看着她张同琳琅有三分相似的脸,神思陷入悠远的回忆中:“是啊,他是琳琅的孩子,我对他终是不忍。我知相爱之人无法相守的痛苦,终其一生都无法释怀,岂会让他真的陷入我体会过的深渊。”
所以,他才会选择一年之后给柳氏解药,一年足够傅之曜彻底攻下萧国,没想到丫连自己亲娘的性命都不顾,生下孩子就迫不及待地找傅之曜。
都已陈兵上京城外,这样傅之曜都甘心放弃,他还说什么,真杀了沈琉璃这个祸害,他倒是想。
可自己永坠黑暗不得救赎,在感情一事上,总要给傅之曜留点希望。
自己可怜,他何尝不可怜。
……
傅之曜将朝堂上的事处理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明城。
沈琉璃收到傅之曜的来信,掰着手指数他返程的时间,深感自己这种盼夫归期的模样,同些深闺等待夫婿家还的痴妇无异,患得患失,感觉有些不像自己,这可不,得尽量调整心态,傅之曜是她想要共白首的良人,却不是她的全部,她不整个人整颗心都围着他转,被他所牵动,长久以往,会逐渐失去自己,迷失原本的自己。
等他回来,差不多便是年关。他应该会同他们热热闹闹地过完年,然后便会返战场。
一想到这糟心的战争,想到自己提前得知的些剧情,沈琉璃便地叹口气。
果傅之曜是明君也就罢了,萧陈两国在他手上统一,百姓归顺,倒也不失一件事。可显然,他不是啊。
刚坐上陈国的皇位,他还装装样子,且看这半年的战乱,对攻打下的城池百姓枉顾,哪让民心尽向于他。
绿琦声提醒:“姐,公子睡着了。”
沈琉璃回神,低看了一眼怀中的招宝,让绿琦将他放到屋里,而自己继续想着心事。
柳氏准备着年关将至的各项事宜,将手上的名册单子交给府上的管事,见沈琉璃坐在游廊下发怔,遂坐了过去,让绿琦备了些瓜果茶点,同女儿一边吃起来一边闲聊。
“这才离几天,相思病犯了?”柳氏着打趣。
沈琉璃转了转眼珠,撑着下巴,死鸭子嘴硬:“谁想他了?”
“是娘看错了,你没有想夫婿。”柳氏将石桌上的茶盏递给她,回看一眼府上忙忙碌碌的奴仆,,“今年人多,添了招宝,我们一家人在明城这边过个热闹的年,去年过得可真是冷清。”
说着说着,柳氏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夫君在这里,你爹还过来不?”
沈琉璃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清茶,眼也不眨:“爹被俘虏了,肯定不会来明城。”
柳氏一愣:“瞧我这记忆,你前不久才给我说过这事儿,他被关押在陈军营,哪儿出得来?”
之前担心傅之曜会将沈茂杀了祭旗,可见女儿说得笃定,柳氏也就放下心来。
左不过就是遭点罪,受点屈辱,但无性命之忧。
翌日,沈琉璃同柳氏一同上街去布庄,准备给家里每个人裁制几身过年穿的新衣。
办完事回去的路上,沈琉璃看见街角巷子处蹲着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手里拿着根破竹竿,一只缺口的破碗,装扮同沿街乞讨的乞丐没差,面容脏污不堪,但人的眼神极其熟悉。
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们的车马,沈琉璃不禁蹙了蹙眉。
“看什么?”柳氏顺着她的视线从车窗看过去,沈琉璃若无其事地放下车帘,遮挡住柳氏的视线,“娘,一个要饭的乞丐而已。”
听闻是乞丐,柳氏没再问。
回府没多久,沈琉璃借口出门了一趟,乞丐仍旧蹲在巷子口,她走近两步,蹙眉唤了声:“爹?”
沈茂抬看着她,别脸上乱糟糟的发:“琉璃,是我。”
沈琉璃微微一惊,偏问:“爹,你怎么……”
“逃出来了。”
沈琉璃扯起嘴角,竖起拇指,真心的赞一句:“爹,你可真厉害,不愧我萧国不可多得的猛将强才。”
话音未落,沈茂手里的破竹竿就朝她发动攻击,沈琉璃心里哗了狗,闪身躲避,看准时机夺了沈茂的破竹竿,一脚将老父亲踹了个四脚朝天。
沈琉璃惊了一跳。
呵,自己啥时这般厉害,没两招就将沈茂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给干翻了。
见沈茂倒在地上半天没起来,这才发现原来是他身上有伤,才让她轻易讨了个便宜。
沈琉璃折断竹竿,随意丢,微眯起双眸,声音渐冷:“爹,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