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曰(脂批第6回)
【朝扣富儿门,富儿犹未足。虽无千金酬,嗟彼胜骨肉。】
……
说起来荣府中一家人合算起来,人口虽不多,从上到下也有三四百人。事务虽不多,一天也有一二十件。
楚郁每天在上面看着贾府上下忙中有序的,也腻了,正琢磨着贾宝玉都初试云雨了,那刘姥姥怎么还不来……
于是在平平无奇的某天。
又正值无所事事之际。
恰好从那“千里之外”,芥豆之微,小小一户人家,因与荣府略有些瓜葛,这天就往荣国府赶来了。
要说这一家姓甚名谁,又与荣府有何瓜葛?
且听细讲。
原来这小小的一家,姓王,乃是本地人氏,祖上曾经作过小小的一个京官,早年曾跟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认识。
因为贪图王家的权势,便连了宗,认作侄儿。
那时只有王夫人的大哥,即凤姐父亲和王夫人随在京中,知道有这么一门连宗之族,其他人都不认识。
现在王家的祖父已故,只有一个儿子,名叫王成,因为家道中落,搬回城外乡下住去了。
王成最近也因病去世,只有一子,小名狗儿。
狗儿也生了个儿子,小名板儿,嫡妻刘氏又生一女,名叫青儿,一家四口,仍以务农为业。
因为狗儿白天做些零工,刘氏又忙于家务,青儿和板儿无人照料,狗儿就将岳母刘姥姥接来同住。
这刘姥姥是个老寡妇,膝下又无儿女,只靠着两亩薄田度日。现在被女婿接来照顾,岂会不愿意,便全心全意帮衬着女儿女婿过日子。
这一年秋尽冬初。
天气渐渐变冷,寒风卷着枯黄的落叶,在院子里打着旋儿。
狗儿坐在炕上,眉头紧锁,手里捏着一只空酒杯,呆呆地望着窗外。
家中过冬的物资还未准备,柴火、粮食、棉衣样样都缺,他心里烦闷得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吃了几杯闷酒,便在家闲寻气恼,刘氏也不敢顶撞。
刘姥姥坐在炕边,手里拿着一只破旧的针线筐,正缝补着旧衣裳。她见狗儿这副模样,便放下针线,叹了口气缓缓劝道:
“姑爷,你别嫌我多嘴。咱们村庄人,哪一个不是老老实实的,守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
你小时候靠着家里的福气,吃喝惯了,如今却不懂得节制。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呢!
如今咱们虽住城外,终是天子脚下,这神京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去拿罢了。你在家跳脚发脾气也不中用啊。”
狗儿听了,便急道:
“你老只会在炕头儿上混说,难道叫我去打劫偷盗不成?”
刘姥姥却是不急不缓:“谁叫你偷去呢?总得大家想办法商量,不然,那银子钱自己跑到咱家来不成?”
狗儿冷笑一声:“有办法还等到这会子呢?我又没有收税的亲威,做官的朋友,有什么法子可想的?便有,人家也未必肯理我们呢!”
刘姥姥想了想,便摇摇头:
“这倒不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谋到了,看菩萨的保佑,有些机会,也未可知。
我倒替你们想出个机会来。当年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二十年前他们还对你们不错。如今,自然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亲近他们,这才疏远起来。”
她顿了顿,回忆道:
“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家的二小姐性格爽快待人很好,倒不拿大。如今她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说她年纪大了,越发怜贫恤老,最爱斋僧敬道,舍米舍钱的。
如今王府虽升了边任,只怕这二姑太太还认得咱们。你何不去走动走动,或许她念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只要她发一点好心,拔一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粗呢!”
一旁的刘氏听了,犹豫道:
“你老虽说的是,但就咱们这模样,怎么好意思去人家门上。再说,他们那些门上人也未必肯去通报。只怕没的去打嘴现世。”
谁知狗儿名利心甚重,听了刘姥姥那话,便有些动心。
又听他妻子这番话,便笑着接道:
“姥姥既然这么说,况且当年你又见过这姑太太一次,何不你老人家明日就走一趟,先试试风头再说?”
“嗳哟哟!”
“俗话说‘侯门深似海’,我是个什么东西,他家人又不认得我,我去了也是白去的。”
刘姥姥忙摆摆手。
狗儿笑了笑:“不妨,我教你老人家一个法子。你带着外孙板儿,先去找陪房周瑞,若见了他,就有些意思了。这周瑞以前和我父亲有过交情,我们极好的。”
刘姥姥点头,权衡一番后变下了决心,应下道:
“我也知道他的。只是许多不走动,不知他如今是怎样……这也顾不得了!
你是个男人,又这副模样,自然去不得。我们姑娘,年轻媳妇子也不好抛头露脸,还是让我这老脸去碰碰运气。
要是真有点好处,大家都有益。便是没银子来,我也到那公府侯门见一见世面,也不枉我一生!”
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
过冬一事有了眉目,屋内渐渐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当晚商量定了,刘姥姥便早早歇下。
次日天未明。
刘姥姥就起来梳洗,又将板儿教训了几句。那板儿才五六岁的孩子,什么也不懂,听说要带他进城玩,高兴得直答应。
走了半天。
刘姥姥便带他进了城,找到了宁荣街。
她来到荣府大门石狮子前,仰头望去,直觉气势非凡。又见门口停满了轿马,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刘姥姥心里便有些发怵,不敢过去,她先掸了掸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才慢慢蹭到角门前。
只见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板凳上说东谈西呢。
刘姥姥只得蹭上去问:“太爷们纳福。”
众人打量了她一会儿,便问哪里来的。
刘姥姥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烦哪位太爷替我请他老出来。”
那些人听了,都不瞅睬,半天才说道:“你远远的在那墙角下等着,一会儿子他们家有人就出来的。”
“不要误她的事,何苦耍她!”
其中一个年老的诚厚,向刘姥姥指点:“那周大爷已往南边去了。他在后一带住着,他娘子在家。你要找时,从这边绕到后街上,后门上问就是了。”
“多谢太爷指点,多谢太爷指点!”
刘姥姥点头哈腰谢过,就带着板儿,绕到后门上了。
后门外的景象与正门大不相同。
只见门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生意担子,有卖热腾腾的包子、糖葫芦的,也有卖泥人、风车等顽耍物件的。
街上还有三二十个小孩子在那里厮闹,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孩子们的嬉闹声,很是热闹。
刘姥姥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女娃正从她身边跑过,便伸手轻轻拉住她的衣袖,脸上堆着笑,问道:“我问哥儿一声,有个周大娘,可在家么?”
那孩子停下脚步,歪着头打量了她一眼,反问道:
“哪个周大娘?我们这里周大娘有三个呢!还有两个周奶奶,不知是哪一行当上的?”
刘姥姥忙解释:“是太太的陪房周瑞。”
“这个容易,你跟我来。”那孩子一听,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拍了拍胸脯,就带起路来。
只见她蹦蹦跳跳地朝前边走去,时不时回头看看刘姥姥和板儿有没有跟上。
“这就是她家了。”
到了一院墙边,她就指给刘姥姥看。
同时又扯着嗓子朝院里喊道:“周大娘,有个老奶奶来找你呢,我带了来了!”
周瑞家的在院里听到,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迎了出来,疑惑道:
“是哪位?”
刘姥姥见周瑞家的出来,连忙迎上前去,脸上堆满了笑容,语气热络地问候:
“好呀,周嫂子!”
……
欲知姥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