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记得，那是一个蝉鸣喧嚣的夏日午后。
七岁的她蹲在墨家机关城的后院，看着兄长阿墨摆弄着一只青铜鸟。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下来，在青铜鸟的翅膀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阿墨的手指修长白皙，在齿轮间灵巧地穿梭，时不时停下来，用袖口擦去额角的汗珠。
「阿箬，看好了。」阿墨的声音温柔似水，他轻轻拨动鸟尾的一枚机关，青铜鸟突然振翅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阿箬仰起头，看着那只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翅膀上的每一片羽毛都清晰可见。
「哥哥好厉害！」她拍着手跳起来，却见青铜鸟突然一个俯冲，稳稳地落在她的肩头。冰凉的触感让她缩了缩脖子，却听见阿墨轻笑：「它喜欢你。」
这是阿箬关于机关术最早的记忆。那时的墨家机关城还是一片繁华景象，前院是机关作坊，终日响着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后院则是他们兄妹的乐园，到处是阿墨制作的机关小玩意儿。
「阿箬，过来。」阿墨招招手，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机关匣，「这是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机关匣通体漆黑，表面刻着繁复的纹路。阿箬接过来，发现匣子轻若无物，却隐隐能感觉到里面有什么在跳动。
「这叫『千机引』，」阿墨蹲下身，与她平视，「是我们墨家最重要的传承。等你长大了，哥哥再教你如何使用它。」
阿箬似懂非懂地点头，将机关匣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她不知道的是，这个看似普通的礼物，会在多年后改变她的命运。
那年秋天，陆昭然来到了机关城。
阿箬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那日她正在后院玩耍，突然听见前院传来一阵骚动。她好奇地跑过去，看见一个身着青衫的少年站在院中，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书简。
「在下陆昭然，特来拜师学艺。」少年的声音清朗，目光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阿墨站在台阶上，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阿箬躲在廊柱后，看见兄长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你可知墨家机关术的规矩？」阿墨问道。
「机关之术，当以济世为怀。」陆昭然不卑不亢，「晚辈愿立下血誓，此生必以机关术造福百姓。」
阿箬看见兄长的嘴角微微上扬。她知道，这是兄长满意的表情。
从那天起，陆昭然成了墨家的弟子。他比阿箬大五岁，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每当阿墨忙于机关城的事务时，都是陆昭然陪她玩耍。
「阿箬，你看这个。」陆昭然从袖中取出一只木制的小兔子，轻轻一按耳朵，兔子便蹦蹦跳跳地跑起来。
「昭然哥哥好厉害！」阿箬追着兔子跑，笑声在院子里回荡。
陆昭然却摇摇头：「比起你哥哥，我还差得远呢。」他的目光望向远处的机关作坊，那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你哥哥是真正的天才。」
阿箬不懂什么是天才，但她知道，每当夜深人静时，阿墨的书房里总是亮着灯。有时她会偷偷溜过去，从门缝里看见兄长伏案工作的身影。桌上堆满了图纸，地上散落着各种零件，阿墨的手指在图纸上快速移动，时不时停下来，在纸上写写画画。
「哥哥在做什么？」有一次，她忍不住问陆昭然。
陆昭然沉默片刻，轻声道：「他在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作品。」
「比青铜鸟还厉害吗？」
「比那厉害得多。」陆昭然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那是足以改变天下的机关。」
阿箬似懂非懂地点头。那时的她还不明白，改变天下意味着什么。
冬天来临的时候，机关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日清晨，阿箬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她揉着眼睛爬起来，看见院子里站满了陌生人。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腰间佩着长剑，神情肃穆。
阿墨站在台阶上，面色凝重。陆昭然站在他身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来人。
「墨公子，」为首的黑衣人抱拳道，「奉朝廷之命，特来取《天工谱》。」
阿箬躲在廊柱后，感觉心跳加速。她从未见过兄长如此严肃的表情。
「《天工谱》乃墨家不传之秘，」阿墨沉声道，「恕难从命。」
黑衣人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墨公子这是要抗旨？」
气氛骤然紧张。阿箬看见陆昭然的手悄悄按在了腰间的机关匣上。就在这时，阿墨突然笑了。
「大人误会了，」他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卷书简，「这是《天工谱》的上半卷，请大人过目。」
黑衣人接过书简，仔细检查后，脸色稍霁：「那下半卷呢？」
「下半卷尚未完成，」阿墨从容道，「待完成后，定当亲自送往京城。」
黑衣人狐疑地打量着他，最终点点头：「希望墨公子言而有信。」
待黑衣人离开后，陆昭然立刻关上门，压低声音道：「师兄，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阿墨摇摇头，目光深邃：「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果然，几天后的深夜，机关城突然起火。
阿箬被浓烟呛醒时，整个后院已经陷入火海。她听见外面传来打斗声，还有金属碰撞的声响。她想跑出去，却被一只大手拉住。
「阿箬，别怕。」是阿墨的声音。他脸上沾满烟灰，却依然保持着镇定，「跟我来。」
阿墨拉着她穿过浓烟，来到一间密室。密室里摆满了各种机关装置，墙上挂着《天工谱》的图纸。
「阿箬，听我说，」阿墨蹲下身，双手按在她的肩上，「从现在开始，你要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
阿箬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千机引』是你最重要的东西，」阿墨从怀中取出那枚机关匣，「它不仅是机关钥匙，更是我们墨家的传承。你要好好保管它，直到……」
话未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阿墨脸色一变，迅速将机关匣塞进阿箬怀里。
「记住，阿箬，」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严肃，「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相信任何人。除了……」
又是一声巨响，密室的门被震得晃动。阿墨猛地推开一扇暗门：「快走！」
阿箬被推进暗道的瞬间，看见阿墨转身冲向火海。他的背影在火光中显得格外高大，却又那么孤独。
「哥哥！」她哭喊着，却被陆昭然捂住嘴巴。
「别出声，」陆昭然的声音在颤抖，「我们得离开这里。」
暗道很长，阿箬记不清跑了多久。直到冲出机关城，她才看见陆昭然脸上满是泪水。
「昭然哥哥，」她抽泣着问，「哥哥会没事的，对吗？」
陆昭然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住她。远处，机关城的方向，火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