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排忠臣的脸齐刷刷一排,面色涨红。
右相不服,回:「太后,臣等各司其职,也是为国……」
太后啐道:「好一个各司其职,李相,你的宝贝疙瘩儿子守祁连山,差点守没了,这就是各司其职?」
嘴皮子再能耐,在铁铮铮的战绩面前,软弱不堪。
一句话,把右相逼得脖子往回缩,一把白胡子也跟着忍气吞声,耷拉下去。
右相是贵妃的爹,是皇帝的亲信,打右相的脸,等于打皇帝的脸。
皇帝脸色明显阴沉下去,他忘了啜酒,沉着眼,审视着局面。
太后继续在嘴皮子上耍锋芒,一会刺朝臣怎么不敢去祁连上阵杀敌,一会又扎他们当初怎么不拦着罪大恶极的卫三去祁连打仗,省得给西陵再次蒙羞,最后又说,错一次要死千万次的话,那守不住祁连山的那些将士,是不是也该统统抓起来问罪……
我很想为太后叫好,如果可以的话。
尖锐的嬉笑怒骂,把那些道貌岸然的朝臣刺得面红耳赤。
三公子仍在沉默。
最终,皇帝发话,他同意对卫焰论功行赏,但却提议让卫焰担任北府兵副统领一职,北府兵是晋都卫戎部队,皇宫护卫也由其负责,是权力部门。
听起来似乎是皇帝妥协了,但,当前北府兵统领是姚照,皇帝的亲信,卫焰若是任副统领,绝对落不到实权,去了也只能虚挂个名。
皇帝的盘算显而易见,与其让卫焰天高皇帝远,重振卫家军,不如,把他监控在眼皮子底下。拔断野狼的獠牙利齿,折掉苍鹰的自由羽翼,再怎么凶狠,再怎么搏杀,横竖翻不起浪花。
太后自然不甘心,正打算再唇枪舌剑。
没料到,三公子冷不防,站出来,拱手领差,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谢陛下恩旨,臣愿任北府兵副统。」
甘愿为北府兵副统,甘愿困于牢笼。
我不明白他的动机,他喝醉了,糊涂了。
他如果朝我望上一眼,就能看见我眼底的百般奉劝。
可是他并不看我,他吝惜于向我再投递哪怕一眼。
我才记起来,他似乎是对我生着气的。
我闷头喝酒。
太后恨铁不成钢,愤声道:「卫三,你喝醉了。」
卫府分两房头,大房是太后的倚靠,而二房,无心政治,三公子来自二房。
但是吧,都姓卫,哪怕不选站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理儿,逃不开去。
哥哥说过,从前太后和皇帝斗得厉害,卫三公子当了一段时间统领,嫌烦,自请去边疆,守卫山河。
三公子向来追求的都是自由,理想。
他不爱权力,也无心政治博弈。
可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这么选?为什么?我心里一团糟乱。他要重新站起来,就应该到光明磊落的辽阔疆域去,而不是搅进这乌糟腐烂的龙潭虎穴中,他不该,无论如何都不该……
皇帝同样意外,他缓了缓,抿了口酒,很明显地神色放松愉悦了些,浅淡笑道:
「谈完国事,咱们自家人谈些家事吧。」
太后的神色有些紧绷。
皇帝紧接道:
「这事也是贵妃托我的。卫表弟,你也知道,阿芷是贵妃的表妹,贵妃挂心她的婚事……姑娘家是禁不住蹉跎的,现在再去找个知根知底的好人家,难。阿芷和你也是打小就认识的,你们之间的情谊,是非同寻常的……」我口中含着的那口酒渐冷,直等到皇帝曲曲绕绕说出「赐婚」二字。
没拿住酒盏,泼了衣襟。
我忽然想明白了,三公子愿意留在晋都,是因为他要守护的人在晋都。
阿芷是贵妃的人,贵妃是皇帝的人,三公子选择了任北府兵副统领,他选择了站在皇帝这一边,为了阿芷。
散落在各处的珠子被一条线串联起来,都明晰了。
我连忙找了借口,平静地离开了那个宴席。
我只能遥遥地祝福三公子,祝他佳偶天成、百年好合……
我觉得我的心头上刹那立了许多坟墓,用来埋葬梦隐寺那无数闪烁的蝴蝶的。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去的,周围的声音都隔着千山万水,茫茫的。
春甜要跟着我,她是端木家很早就放在宫里头的忠仆,我打发走她。
我茫然地四处走,走到岸芷汀兰边,蹲下去,掬一汪冷水,抹一抹脸,清醒清醒。
湖水幽深不见底,上面荡漾着一个冷月,那点冷月是很苦涩、清冷的,在纠缠的、幽魂一样的野草里,没有依靠,孤苦地荡啊,荡啊……
毫无防备,急促恶毒的冷风掠过我的背脊,一只手,紧接着,作恶,狠狠一推。
寒冷的、咝咝的水四面八方向我涌来,潜伏在湖底下的,等候千百年的水鬼拖住我的脚踝,疯狂地把我往下拽……
大意了,失策了,父兄叮嘱过的,无论什么时候,在宫里头,一定不能自己一个人走夜路,有人想我死,贵妃,皇帝,太后,他们都有可能……
端木敏活着,他们争,端木敏死了,他们可以互相诬陷。
出师未捷身先死,我真是出息了。
窒息……甜甜的、冷软的唇覆上来,我重新捕捉到那微弱的气息。
微弱的气息,逐渐扩散、蔓延、膨胀。膨胀成爆炸的,充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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