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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姓？”
又是一个平凡周末。
早纪拢起袖子,手上还残余着肥皂水泡沫，她站在小板凳上，双手搁在水龙头下,同时好奇地回过头去。
爸爸不喜欢“禅院”这个姓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是改姓这种事,通常只会出现在一种情况下。
或许是因为去过十三年后未来,早纪心里早有准备，并不觉得意外。
唯一没想到是——啊，她小妹妹津美纪,居然这么快就要来了吗？
她蹦到了地面上，把小板凳搬到阳台角落里,踮起脚去看爸爸手机。
“这位，伏黑太太是……？”
甚尔语气毫无波澜，随意地给早纪调出一张照片：“就是她。”
照片上女人,精神气并不好。
眼窝下是□□也遮不住乌青,嘴角弧度像是被人强行扯了上去，女人脸孔每一条褶皱都写满了疲惫,脸色苍白,仿佛常年不见阳光,病怏怏模样，毫不夸张地说,简直是吊着一口气活在世上。
早纪惊呆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伏黑太太居然是这样……
“爸、爸爸……”她磕磕绊绊地问道,“伏黑太太这个样子，真没问题吗？我是说各种意义上。”
甚尔声音也含着困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是她一个月以前照片。”
他与伏黑太太结识,是在两个月前，他接单出差后无意间遇上女人。
那时候伏黑太太虽然也精神气不太好,但远远不到这个程度。
甚尔还特意看了两眼,没有咒灵作祟。
伏黑太太之所以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是因为她和甚尔相遇实在是……不同寻常。
甚尔刚刚干完一单，还没来得及洗澡换衣服，迎面撞上了一个一身酒气女人。
以甚尔感知敏锐度，他是不可能被人轻易近身，然而这个女人够离谱，她像是盯着甚尔走过来，颓废、酣醉，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地张开手，想要去抱他。
一上来就对他说，“先生，我对你一见钟情了，我们结婚吧。”
甚尔当时满脑袋【？？？】。
孔时雨看热闹不嫌事大，吊儿郎当地吹了声口哨：“术师杀手魅力不减当年啊~”
“滚。”甚尔眉头紧皱，自从重操旧业后他就很少酗酒了，毕竟酒精麻痹人神经，杀手这一行粗心大意可是会没命。
也正因此，他非常嫌弃这个满身酒气女人，突然理解了以前闺女看到自己酗酒心情。
他懒得和这女人纠缠，一记手刀把她敲晕，扔在路边就不管了。
谁知道这女人居然这么疯。
之后两个月，这女人简直是不要命似缠上了他，哪怕在他出差接单时候，亲眼看见他手里拿着枪，她也敢只身跟着他闯入危机四伏黑.帮，好像天生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
目只有一个，要到他手机号码。
孔时雨都惊叹了。
“好家伙，这就是爱情力量吗？”孔时雨看稀有物种般看着再次被甚尔一手刀劈晕伏黑太太，“这个女人，比咒术师还要疯啊。”
有这个想法人不止是孔时雨，毕竟正常人能疯到这个程度还是少数。
要不是确认了她看不见咒灵，甚尔差点以为伏黑太太是咒术界某个势力探子了。
自从遇到了甚尔以后，伏黑太太就愈发偏执。
一个人生命是由无数种要素构成了，家庭、朋友、伴侣、对手，还有萍水相逢陌生人，无数条因缘线构成了人一生。
可是伏黑太太世界……非常单调。
在她生命里，好像只容许存在一种元素。而那片空白图画里，甚尔出现了。
他越是远离她，她越是趋之若鹜，枪、刀、血都吓不走她，她执拗地注视着甚尔，只想要他一个答复。
孔时雨建议他：“你先暂且缓和一下如何？等她不那么偏激了以后，你再拒绝她。”
甚尔觉得头疼，女人真麻烦。
因为受到女儿影响，他不喜欢对毫无瓜葛普通人下手，也只能听从孔时雨建议了。
他把联系方式给了她，也仅此而已。
好在，伏黑太太情绪在那之后就稳定了许多。
虽然前一个月“追求”把她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但在得到了甚尔回应后，她立刻就变得“正常”了。
不再用那种常人难以忍受方式穷追不舍，她开始有意识地让出一些隐私空间，关注他喜好，给他买花、送菜，在知道了他有两个孩子后，还买了不少玩具和裙子送过去。
非常符合普通人追求攻势。
说真，如果伏黑太太一开始就是这样状态，甚尔连搁置许久“吃软饭”想法都要冒出来了。
伏黑太太用了快一个月挽回自己在甚尔那边形象。
倘若没有这一个月正常表现，甚尔即使是想到了再婚，他也决计不会考虑伏黑太太。
真正让他下定决心，还是伏黑太太回复。
【女孩……啊，甚尔君指是你女儿吗？太好了，正好我也有个女儿，两个女孩子可以做伴呢。】
她也有个女儿。
那么，在如何“照顾女儿”这件事上，或许身为母亲她会比自己要更有经验。
是。
不论是“重组一个完整家庭”，还是“找一个新母亲”，甚尔动机，从始至终都是早纪。
虽然他太直男了，没有get到早纪真正意思。
时间回到当下。
早纪盯着那张照片，若有所思：“这样啊……那择日不如撞日，我先带一些慰问品，拜访一下伏黑太太家吧。”
运气好话，说不定能见到可爱小妹妹呢？
伏黑太太是真绝，她早就把自己家地址和钥匙都交给了甚尔，甚尔虽然一次都没去拜访过，但也方便了早纪。
早纪乘着公交车，来到了伏黑太太家房子。
按门铃，没有回应。
“看样子人不在呢……”
早纪手上握着伏黑家钥匙，但她自然不可能在没有主人在情况下，莽撞地踏入他们家，这太不礼貌了。
然而，就在早纪转过身，正准备离开时候，她耳朵微微一动。
隔着重重墙壁，一丝细弱……孩童哭声，传入了她耳内。
心脏忽然停了一拍，早纪不再犹豫，插钥匙扭开门一气呵成，她循着声音找过去，很快就在积灰衣柜里面，找到了哭声渐渐微弱小小女孩。
这个女孩不知道哭了多久。
满脸都是泪水，原先嘹亮嗓音变得弱小而沙哑，最触目惊心是……
她太瘦小了。
这个年纪，哪怕是早纪家小惠，都被养得白白胖胖，又肥又沉，而比小惠还大一点女孩，却瘦得连婴儿肥都不见踪影，早纪单手就能环住。
早纪浑身僵硬着，她缓缓蹲下身，尝试着对女孩伸手：“津美纪？”
似乎是听到了自己名字。
女孩停下了哭声，泪眼婆娑地朝早纪看去。
早纪轻轻把她抱在怀里，拍了拍她后背。
“没事了，没事了……姐姐来了，别哭，津美纪。”
女孩体力消耗太多了，她窝在早纪怀里睡去，而在津美纪看不到地方，早纪眸光暗沉。
这个家，绝对不正常。
早纪去了附近小卖部一趟，给津美纪泡了些奶粉，又煮了点米粥。
说来也荒谬，伏黑家冰箱里竟然什么都没有，早纪好不容易找到一包奶粉，还是过期。
足以可见这个家女主人有多不走心，完全是把自己还有个女儿事情给忘了吧？
津美纪不知道饿了多久，早纪不敢一上来就让她吃太多，怕搞坏了肠胃，只好用奶粉和粥垫垫肚子。
照顾好小妹妹后，早纪开始在房屋和邻里间收集线索。
首先是这个屋子。
早纪用指腹在桌上轻轻一抹，就是满手灰尘，在屋子角落里结了蜘蛛网，偶尔还有爬虫出没。
鬼知道多久没人打扫了。
早纪在柜台上，看到一张相片。
那是一家三口相片。
穿着暖色调衣裙，容光焕发伏黑太太，她手里抱着襁褓应该是津美纪，在她旁边，站着一个黑发男人。
照片里伏黑太太，挽着丈夫手，唇角弧度幸福而甜蜜。
早纪：“……”
早纪惊悚地发现，这个黑发男人，和甚尔爸爸长相有三分相似。
不、不会吧？！
感觉隐隐触及到真相一角，早纪整个人都卧槽了。
她立刻冲出屋，向邻里打听消息，担心津美纪一个人在家里会出事，她干脆抱着小女孩一起出门。
那些被早纪忽然打扰，对她露出怀疑目光伏黑家邻居们，在看到她怀里津美纪之后，也基本放下了戒心。
“伏黑？那女人居然要再婚了？！”
邻居猛地抽了一口凉气，像是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言论。
早纪赶忙趁机套话。
“伏黑……哎，那也是个可怜女人。”
邻居眼神非常复杂，让早纪姐妹进了屋，当年那些事情，在他口中慢慢道来。
“你们可能不知道吧。”
邻居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脑袋。
“伏黑她，这里有点问题。”
津美纪母亲，患有后天性偏执性精神疾病，据医院诊断，是属于精神分裂一种。
在发病之前，她表现得和普通人别无二致，结婚、生子、教育……那时她还以为，她能这么平凡地过完这一生。
“悲哀是，她丈夫不知道她有这个病。”
“在伏黑太太忽然发病之后，他们家生活彻底毁了。她丈夫接受不了自己和一个脑子有疾病女人结婚，不论伏黑太太怎样苦苦哀求，他仍然坚持离婚，还抛下了当时仅有一岁津美纪。”
“伏黑太太很爱她丈夫。”
“在离婚之后，她妄想症愈发严重，经常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遇到一个黑头发男人，就哭着求他再婚，把别人当成了自己丈夫。别说酗酒，连续两三天不回家都是常有事。”
难得回一趟家，估计也是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女儿吧。
早纪沉默了，她低头，看了一眼即便睡着，也紧紧抓着她衣角不放津美纪。
“伏黑太太娘家人，也不管她吗？”
邻居深深地叹了口气。
“反正这么久了，我们连她娘家人半个人影都没见到，估计要么是不在了，要么就是也抛弃了伏黑吧。”
世道残酷。
患上精神疾病人，哪怕是亲人，也多有嫌恶。
平日里也就他们这些邻居看伏黑实在可怜，经常帮衬着她，照顾一下她女儿而已。
因为没有人管，伏黑病情只能随着时间流逝愈发恶化，从本来配合治疗就能痊愈偶尔发一两次病，变为了频繁、长时间多次发病……
这也是为什么，甚尔在初遇伏黑太太时会评价她“不太正常”。
早纪终于理解了，伏黑太太所作所为，她缠着自己父亲原因。
她第一任丈夫长得和甚尔爸爸有三分相似，再加上偏执性精神分裂影响。
她被人排斥，被人厌恶，像躲着洪水猛兽般唯恐避之不及，旁人闲言碎语成为了中伤她利剑——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但是甚尔，从来没有对她吐露过伤人话语，哪怕是被她缠得不耐烦，也是吐槽一句“麻烦死了”。
和孔时雨交谈，评价伏黑太太“疯”、“不正常”言论，也都是客观陈述，不带有任何恶意，且从来没有让伏黑听见过。
他怎么可能对那些弱势群体抱有偏见？
他本人就是在那个环境中成长起来啊。
也许最开始是为了甚尔长相，但到后来，伏黑太太是从心底上被他打动了吧。
那份深藏温柔，曾经只有早纪一人窥见到了。
所以在得到甚尔联系方式后一个月，伏黑太太才正视起来，试着恢复正常人生活，精神状态稍稍稳定她，用鲜花、美食、玩具和衣服当作礼物，堆砌起她爱，想要敲开那个男人心房。
她慌乱地想要抹除自己“疯癫”印象，把自己重新伪装成一个平凡女人。
她怕甚尔会像第一任丈夫那样，嫌弃她，抛弃她。
然而……
早纪不忍直视地捂住了脸。
伏黑太太打死也不会想到，甚尔他也不是个正常男人啊！
他会同意再婚，压根不是为了“爱情”这种理由……
“谢谢您告知我这些。”
早纪道别了邻居，心里也有了计划。
不论如何，她肯定不会放任事态就这样发展下去。
不论是对他们家，还是对伏黑家，都不是一件好事。
早纪走在路上，拨通了甚尔电话。
“喂？爸爸，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嗯？”甚尔回了一个疑惑鼻音。
“我想把津美纪妹妹接到我们家里来，还有，关于伏黑太太……”
“我希望你送她去医院做个检查，如果可以，最好住院疗养。”
早纪声音郑重。
伏黑太太病情，拖了这么久，早就不是用寻常手段能治好了。
如果想真正为她好，必须要送往医院治疗。
电话那一端甚尔，闻言却拧紧了眉。
什么医院？
“伏黑……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早纪默了一会儿。
然后她把自己从邻居家听到消息，告诉了甚尔。
“……这样。”
甚尔目光微敛。
是一个和他过去，几乎一模一样女人啊。
“爸爸自己做决定就好，不用顾忌我了。”早纪柔声道，“我会把津美纪接回家里，之后和伏黑太太事，就由爸爸来处理吧。”
……
甚尔找上了伏黑太太。
他显然是个不会绕弯子人，把伏黑太太约了出来，就不由分说地往医院走去。
伏黑太太显然是认得这条路，她手指颤抖着，瞳孔因惊恐而收缩，她不停地后退，想要逃跑，却被甚尔一把抓住了手臂。
“不要，不要！”
伏黑太太泪水夺眶而出，她尖叫着，拼命摇头。
“不要去，我没有病，我真没有病！请你相信我，我能当好一个妈妈，我不会辜负你们……”
“求求你，我没有病……所以不要丢掉我，不要丢掉我……”
一个成年女人，就这样抱膝蹲在路边，泪水沾满了袖子，打死不肯再走一步。
“好了。”
甚尔忽然出声，打断了她话语。
伏黑太太愣愣地抬头。
甚尔看向她目光，和之前已经全然不同。
像是在看一个没长大孩子。
他抬起手，揉了揉伏黑太太发顶，一如对待他女儿早纪。
“不会抛弃你。”
他把她拉了起来，声音淡淡，“我保证。”
医院精神科接手了伏黑太太，甚尔全程陪同她挂号，办理住院手续，等事情都办妥后，已经临近黄昏。
医院护士们目送甚尔离开，其中一个小姑娘看着他背影，眼神艳羡。
“伏黑太太，您丈夫可真爱护您啊。”
“爱我？”
换上了病号服，伏黑太太正不发一语地躺在床上，她听到这句话，忽然讽刺地嗤笑一声。
“不、不不……你们都搞错了。”
她扭过头，定定地注视着已经空无一人走廊，被泪水浸润过眼瞳里，泛着某种透彻光，像是终于直面了真相，接受了现实。
她呢喃着。
“他不爱我，不爱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他只爱他女儿。”
泪滴滑过眼尾，她侧着头，任由发丝垂下，挡住眼睫。
她重复呓语，像是笃定某个既定真理。
“……他只爱他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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