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衔灯映照着荀氏别院的琉璃瓦,十二道鎏金食案上陈着鹿唇猩唇,猩红的西域葡萄酒在夜光杯中泛着血色。
荀彧广袖轻振,玉组佩撞击声惊落了檐角铜铃:“自孝武皇帝独尊儒术,吾辈当以经世之学重振朝纲。若能在洛阳重建太学,广纳寒门贤才...“
“文若兄可尝过藜羹?“
郭嘉突然打断,指尖敲了敲案上的鎏金漆盒。
仆僮应声呈上一碗灰褐色的野菜粥,混着麸皮的糊状物在琉璃碗中冒着热气:
“此乃阳翟佃户的晚食,三日前我以十枚五铢钱换得。“
荀彧的象牙箸悬在半空,映出窗外流民营地的篝火。那里飘来太平道巫祝的吟唱:“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与丝竹之声交织成诡异的和弦。
五更梆子敲碎洛阳晓色,郭嘉策马穿过朱雀大街。
道旁“官盐百五十钱一斗“的木牌下,蓬头稚子正用树皮蘸着太平道施舍的符水充饥。
他突然勒马——那符水竟泛着熟悉的靛蓝色,分明是青黛粉与醋的混合物。
“此乃中黄太一之威!“道人高呼时,郭嘉瞥见他袖中滑落的《神农本草经》,书页间夹着张仲景《伤寒杂病论》的残片。
市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官盐百二十钱一斗“的告示旁,歪斜贴着“苍天已死“的揭帖。
晨雾未散,太平道的九节杖已插满阳翟东市。郭嘉蹲在陶肆旁,看那青袍道人用磁石表演“符水去疾“。
我还以为是什么奇门方术?符水去疾——实则是用硫磺粉与醋反应生成硫化氢,病患被刺鼻气味激得涕泪横流,竟真觉通体舒泰。
“小郎君慎言!“药肆掌柜慌忙捂住他的嘴,眼角瞥向街角头裹黄巾的壮汉:“那是张天师亲传的'太一神水',能驱百病...“
话音未落,冀州口音的流民挤开人群,臂上“甲子“烙印在朝阳下渗着血丝。
“小郎君避让!“突有驿马疾驰而过,溅起官道旁的腐水。郭嘉扶起跌倒的卖履稚童,瞥见其怀中的“甲子“木符——冀州流民正以天干地支编织着末日预言。
郭嘉不语,骑着马蹄踏过散落的《太平经》残页,其上朱笔圈注着:“人无贵贱,皆天之所生。“突然一阵硫磺风起,道旁炼丹炉炸出青烟,方士的九节杖上铜铃叮当——那分明是简易的蒸馏器冷凝管!
郭氏丹房藏于后山岩洞,郭嘉抚摸着父亲留下的青铜丹炉,青铜丹炉上的饕餮纹已熏作玄色,炉身饕餮纹间嵌着《周易参同契》的片段。
郭嘉正以漆秤称量汉代丹术四宝:丹砂、雄黄、曾青、慈石。东汉丹术三大派系在他脑中浮现:金液派沉迷硫化汞,黄白派追逐点石成金,唯有服饵派尚知用雄黄驱虫。
作为现代文科生,对于生物与化学有着基本的常识和基础,而目前所能做的,就是摸着石头过河,将炼丹方术配方不断尝试,删繁就简,取我之所需,用我之所用!
仆僮望着熏黑的《白虎通义》惊呼:“少主莫要亵渎圣典!“却不知竹简背面正用篆字加密着公式。另一本历代丹师的朱砂符文间,新增了密密麻麻的化学式。
朝廷太史令的观星台彻夜通明,二十八宿铜仪因客星犯斗而偏移三度。太史令陈卓的奏报震动南宫:“紫微垣现赤色客星,其芒犯北辰!“观星台上,浑天仪的铜蟾蜍口中渗出丹砂,老星官颤巍巍在龟甲刻下:“荧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
颖川书院内,荀彧展开新得的《石氏星经》:“客星色赤者,主兵戈起于东北。
“文若看这磁勺!“郭嘉突然将司南仪砸向石案,磁勺在青铜盘上疯狂旋转:“北斗柄指已从戌位偏转至酉,天象早非圣人所见之局!“
荀彧的玉带钩撞出裂痕:“纵然星移斗转,礼法人伦不可废!“
“当涿郡流民易子而食时,“郭嘉指向北方陨星坠落处,“文若的礼法可能止住人肉釜中的沸水?“
月光忽然被阴云吞噬,两人同时望向天际——那颗赤色客星爆发出妖异紫光,正照在幽州地界。涿县郊野,刺激的光线闪耀,刘铭世睁开眼。
刘铭世是被腐殖土的腥气呛醒的。他下意识去摸防护面罩,指尖却触到冰凉的露水。视网膜残留着实验室镁光灯的灼斑,耳畔仍有离心机轰鸣的余响。
但此刻,身下粗砺的砂石与鼻腔充斥的泥泞气息,都在撕扯着他的认知。
这触感让他猛地坐起身来。实验室的防爆玻璃呢?恒温培养箱呢?那些永远闪烁红光的精密仪器都去哪了?
记忆在耳鸣中逐渐清晰。最后一幕是自制反应釜喷出的靛蓝色火焰,烧焦的防护服碎片像枯叶般在热浪中翻卷。
当时他正往反应釜里倾倒第三瓶乙醚——这本来是郭导儿子郭子轩该做的合成实验,可那个纨绔连移液枪都不会用。
刘铭世抹了把脸,掌心蹭到的碳粉让他想起爆炸前最后看到的景象:通风橱的钢化玻璃炸成蛛网状,安全警示灯在浓烟中明灭。
“铭世啊,你可是咱们村第一个状元。“老村长用枯树皮似的手掌摩挲录取通知书的场景突然浮现。那天祠堂的香灰落在烫金的“东华大学“四个字上,母亲用袖口擦了又擦,生怕弄脏了这纸能改命的文书。
可谁能想到七年后的今天,他缩在实验室角落啃冷掉的煎饼,听着郭导在走廊里打电话:“刘铭世那篇《新型钙钛矿薄膜制备》让小轩当一作,对,就是评杰青要用...“
本应该硕博连读的他,由于出众的能力被导师看重,俗话说能干活就多干活,开不完的组会,调不完的项目,写不完的文章就成为了刘铭世的日成写照。
刘明世翻了翻自己的随身物品。突然笑出声来,惊得数枝麻雀扑棱棱乱飞。
多讽刺啊,现代社会的刘明世被导师榨干了最后的价值,但至少不管现在在哪里,不用在凌晨三点的实验室帮郭子轩改数据,不用看着自己的论文被署上别人的名字,不用...去踏马的。
手机突然震动,电量跳至22%。他猛然回头,见溪水中自己的倒影正被太平道符纸覆盖,那面上的北斗七星图案,竟与实验室爆炸时的电磁场分布图完全重合。
“张角...太平道...“记忆碎片突然拼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