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试试。”
苏知知走过去,试着要挥剑。
她的力气比薛澈大,拎起了剑,但是也挥不动。
的确太重了。
伍瑛娘走上前,手臂线条绷直,一把提起剑来,对着门外一划。
一股气流激荡而出,将门口的柴火劈成两半。
伍瑛娘笑了两声,将手中的剑放下:
“是把好剑,但对于孩子来说确实重了点。”
无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铸剑偏好重型剑,一把剑几十斤甚至可达百来斤,重量能够带来可观的威力和破坏力。
给薛澈的剑虽然做的尺寸小一点,但还是太重了。
以前找他铸剑的,要么是练过多年武功的江湖人士,要么是身形彪悍的壮汉。所以那些人都能用他的剑,而且一剑就能把人劈成两半。
但现在面对这么小的孩子,还有村中一些普普通通的百姓,他铸出的重剑反而失去了优势。
无涯失望地就要将剑扔回熔炉去重铸。
薛澈抱住剑,及时阻止了:
“无涯伯伯方才说这是给我的剑。”
“我现在虽用不了,但将来等我力气大了就能用这把剑了。”
薛澈神色坚定,不肯放手。
无涯松开手:“罢了,是你的剑了,随你吧。”
看完了剑,大家各自散去干活了。
郝仁和白洵留下来,和铁作坊的人一同商讨接下来的兵器。
包括无涯在内,大家都同意要根据当下村民们的体质和力量差异锻造兵器。
他们要重新按体型重量将村民分组,之后再看每组的人数来制造。
而且不仅要铸剑,还要打造枪、刀、飞镖等等。
桌边伸出一只小手:
“等打造完这些兵器,可以给我做弹弓么?我的木头弹弓总是断,不经用。”
苏知知很正式地提出想法。
甩鞭子很好,但是只能甩到近处的地方,范围远一点她就得用弹弓了。
郝仁这才注意到苏知知和薛澈还在屋里没走,静静听着大人们讨论。
白洵补充道:“知知说的有道理,弹弓也可以造一些。山上总有人不会使兵器,若是遇到要防身的时候,随身携带弹弓还能救急。”
一个老铁匠说:“弹弓这样的小物件做起来简单,但是要做轻巧的刀枪没那么容易。”
大家看向无涯。
无涯实事求是道:“我也只擅长铸剑,而且是重剑,刀枪之类的我没造过。”
众人一时无言,面面相觑。
那还得先把各种武器的样式图纸琢磨出来才行。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郝仁:“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道影子先被阳光投进了门内。
来的是魏大栓。
他大概刚喂完饲料,身上还沾着些干草。
白洵“魏叔,有何事?”
魏大栓走到桌边,从怀里掏出一沓纸:
“这是我闲暇时画的,兴许对村里有些用处。”
魏大栓外表看上去就是一个寻常老头,只不过看着比起寻常的老头精神点,身板直一点,平时在村里都不太说话,就成天和饲养区的牲畜们笑呵呵地打交道。
可他现在拿出了一沓纸,武器图纸!
几个铁匠都愣了一下,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有刀、枪、剑……甚至还有投石机和弓弩等,图上精细地标明了每种武器的头尾尺寸,如何组装等细节。
这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农家老头随手能画出的东西。
郝仁垂眸看着图纸,鸦羽般的睫毛下透出审视的目光:
“不知魏叔如何对武器知晓得如此详细?可曾在军中任职?”
魏大栓面对着大家探究的眼神,不疾不徐地解释:
“我年轻的时候在军中服役,曾被派去守军械库,了解一些。”
苏知知轻声问:“魏爷爷,你上次不是说你忘了以前的事情么?”
魏大栓咳嗽了两声:“咳咳……武器这些没忘。”
而后又补一句:“我只是按记忆画的,有些地方若是不对劲,那就是我记错了。”
薛澈趴在桌边,也瞄到了一两眼图纸,忽然指着无涯手中的投石机图纸说:
“魏爷爷画的没错。”
薛澈对郝仁道:“我曾经看过《兵锋录》,这个投石机的部件全都对应得上。”
全山的村民们都知道薛澈是个很会念书的孩子,很聪明,能考书院第一。
在念书方面的事情不会撒谎。
薛澈说他看过《兵锋录》,那他就真的看过。
只不过大家不知道薛澈说的《兵锋录》是什么,以为大概是市面能买到的兵书。
连郝仁也不清楚,他当年饱读诗书,但那些讲兵家沙场之术的书,他也涉猎不多。
整个屋内,除了薛澈,只有魏大栓明白《兵锋录》是什么,意味着什么。
薛澈说出口的时候,魏大栓面上的谦和、笑容、掩饰全部凝固。
面容僵硬得像一块被风化的石头,正在侵蚀中一点点垮塌。
《兵锋录》因涉及军中器械锻造,没有大量印制流入民间,只在兵部和几位地位举足轻重的武将手中。
外人甚至不会听过这本书。
而魏大栓会知道《兵锋录》是因为这本书当年就是他和同僚一同著成的。
书上甚至还附上了当时尚未投入制作的兵器设计。
可眼前这个八岁的孩子说他看过,他清楚地说出《兵锋录》的书名,指出投机石的部件。
说明这个孩子拿着书细细读过。
寻常人家再聪明的孩子,也不会在这样小的年纪读到一本机密的兵书,除非——
魏大栓胸口堵了一块石头,堵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控制不住地盯着薛澈。
他知道郝仁和白洵在打量他,他应该做出老实又镇定的模样。
可是他的目光依旧反复描摹着薛澈的眉眼。
村民们没人问过薛澈的出身,大家都是苦命人,只当这孩子家中有难,和知知一样是郝仁夫妇收养的孩子。
可魏大栓这一刻在薛澈眉眼间恍惚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看见十多年前那个一腔热血却倒在漫天风雪里的年轻将军。
看见一个浴血沙场的少年抱着兄长冷硬的尸体嚎啕泣血。
门外风乍起,吹得门板哐哐作响,像多年前在北风中的兵戈撞击声。
撞击着他多年来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和滔天的愧疚。
他惨白着脸,抖着唇瓣,叫了一句:
“薛澈。”
声音生涩。
就好像第一次叫这个名字。
好似第一次反应过来这个孩子姓薛。
薛澈疑惑地回望他:“魏爷爷?”
魏大栓一直在黔中乡村,不知道千里之外的长安贵人圈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薛家小公子失踪,更不知道薛家小公子名讳。
但他现在心中涌出一个荒谬的猜想。
魏大栓向前走了一步,蹲下来想更仔细地看这个孩子。
可下一瞬居然双腿发软地跌倒在地。
身边人都赶紧伸手去扶魏大栓。
苏知知和薛澈也去扶。
薛澈弯腰的瞬间,衣领边滑出一块铜板大小的玉,干净透润。
玉滑出来一半,薛澈就眼疾手快地将玉塞了回去。
但魏大栓看见了那块玉,看得他双眼通红,眼角流下泪。
苏知知问:“魏爷爷,是不是摔得好痛?我去帮你找虞大夫。”
魏大栓流着泪摇头,想说不疼。
他刚张口,喉间却喷了一口血出来,正喷在薛澈冷似霜雪的新剑上。
如雪中梅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