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濡湿了所有事物的边缘。林小满醒来时,听见阳台晾衣绳坠着水珠砸在铁皮雨棚上,像父亲的心电图机在播放慢速磁带。夏晴煮粥的雾气贴着天花板爬行,在吊灯玻璃罩凝成浑浊的泪滴,一滴接一滴坠入白瓷碗。
“小心烫嘴。“母亲递来的调羹柄还残留着药膏的薄荷味。林小满抿着滚烫的米汤,舌尖尝到铁锈般的回甘——砂锅底部的釉面正在剥落,露出父亲用氧化钴描画的隐形波纹,那是他住院时在病床上练习的“小满“二字。
顾沉的自行车铃声穿透雨幕,像生锈的秒针在耳膜上刮擦。少年肩头洇着深灰色的雨渍,递来的保温杯外壁凝满水珠,指尖相触时传来太平间金属牌般的寒意。“夏老师熬了整夜。“他指腹有被仙人掌刺扎出的血点,排列成父亲临终时监护仪上的心率峰值。
教室储物柜散发着福尔马林与茉莉花茶的矛盾气息。林小满旋开锁扣时,铁锈簌簌落进掌心纹路,父亲准考证的照片已经褪成空白,只剩背面那个褪色的爱心像干涸的血痂。窗外突然炸响的闷雷震得日光灯管嗡鸣,她在战栗中尝到童年发烧时父亲喂的枇杷膏味道。
午后的暴雨在玻璃窗上织出静脉曲张般的纹路。林小满把额头贴在沁凉的窗面,看见雨帘后晃动着无数个父亲的剪影:举着气球的他,系着围裙的他,躺在白床单下的他。顾沉的外套带着晒不干的潮气罩上来时,她听见少年胸腔传来老式座钟发条拧紧的声响。
放学的公交站台积满浑浊的水洼。夏晴的蓝格子伞骨断了一根,倾斜的阴影如残缺的十字架覆在林小满左肩。母亲无名指的婚戒蹭过她耳垂,金属的寒意刺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们踩着破碎的霓虹倒影往家走,每个水坑都漂浮着父亲不同年龄的黑白碎片:七岁跌伤的膝盖,十七岁演讲时的喉结,二十七岁初抱婴孩时僵硬的臂弯。
晚餐的莲藕排骨汤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夏晴舀汤的手在蒸汽中颤抖,汤匙磕碰碗沿的叮当声与ICU仪器警报完美重合。林小满数到第五声时,母亲突然攥紧左胸衣料,指节因用力泛起停尸房般的青白。漏进汤碗的冷汗在油花间晕开,尝起来像那年葬礼上融化的冰棺霜。
阁楼的老电视在子夜自动亮起雪花屏。林小满踩着潮湿的木梯上行,腐朽的木头渗出殡仪馆香烛的气味。父亲的藤椅在蓝光中摇晃,扶手上深浅不一的刻痕正在渗血,那些重叠的“晴“与“满“字像无数张翕动的嘴。她蜷进椅背凹陷处,皮革表面还残留着放射治疗的灼痕。
暴雨在凌晨三点二十七分变得狂暴。林小满摸黑找到铁皮糖盒,锈蚀的锁扣咬住指尖撕开一道血口。泛黄的孕检单上,父亲用铅笔勾勒的胚胎轮廓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病历上熟悉的肿瘤阴影。她突然听见母亲在楼下剧烈呛咳,每声破碎的喘息都夹杂着相纸撕裂的脆响。
夏晴蜷在厨房瓷砖地上,指缝间漏出的血珠浸透散落的毛线团。织到一半的围巾像条猩红的脐带,竹针深深扎进掌心。“别怕...“母亲染血的嘴角扬起微笑,这个表情让林小满想起父亲拔掉呼吸管时的最后神情。潮湿的晨风掀起窗帘,送来远处太平间运尸车滑过雨夜的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