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的另一边是一处洛水河滩。从光门中出来,鬼坊的女仆从们忽然发现自己变了。原本脸上的紫斑都已消失,不见踪影。
“在你们有限的寿数中,这些紫斑不会再危及你们的性命了。若是将来有了后人,传给他们的几率也不大,即使传给了子女,对他们的寿数也不会又所影响。”童心说道。
女仆从们面面相觑,阿婆站出来道:“我们本以为这一生都会在鬼坊中渡过了,这次能重获新生已经十分知足,不敢再多想其他。”
童心道:“你们随南河走,他会为你们准备好行装与钱财,送你们离开。”
女仆从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方才见到紫斑消失的喜悦转瞬便被对未来的迷茫无措所取代。
那名叫做燕儿的少女怯怯地说道:“我当初是被家里人卖掉的,如今也不知再往哪里去找家了。”她没说的是,如果回去,再被卖一次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父母总是要顾着弟弟的好。
其他人闻之,都不免产生了相同的想法,她们都是鬼坊在人市上收的死契仆从,早已没有家人,没有归处,如今就是给她们许多钱财,她们又能拿着这些钱做些什么呢?
萧明远站在一旁看着被一众女仆围绕的童心与魏南河,心中感叹这沾上就不易脱手的责任,又悄悄瞥了眼和他一样站在远处旁观的曲容。
曲容神色如常,她自是多少知道一些女仆从们的过往,毕竟曾经也与她们在鬼坊共事不短的一段时日。如今她们离开了鬼坊,还真有一种天下之大,无处安身的感觉。
“不如这样……”曲容上前说道,“你们先随魏兄去取各自的行装与钱财,若是有去处的,便可自行离开,若是没有去处的,可以来我云舟观。”
童心有些吃惊地看向曲容:“云舟观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入什么新人,这……”
“云舟观还是又不少活儿要做的,”曲容笑道,“现在都是我们几个女冠自己动手,亦或者其它女冠家中定期派人来帮着做一些,但总归是不太方便,多些人自然更好。”
女仆从们闻言,自然都十分开心,她们不少人都认出了曲容,却闭口不提之前的事情。阿婆站出来道:“多谢这位娘子了,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曲容笑道:“在下曲容,是云舟观的一名女冠。”
至于这些女仆到了云舟观成为女冠后才发觉,曲容并非是一寻常女冠,她还是当朝的国师的时候,很是惊讶了一番,那便都是后话了。
待到一众仆从们随魏南河离开,洛水的河滩上只剩下了童心与曲容、萧明远三人。
萧明远道:“所以我是卷入志怪传奇中了吗?”他一步步走近童心,二人相差无几的身高使得他们能够面对面站着,萧明远再次打量了番童心:“一直觉得你与常人不同,还想这是奇人独有的特质,不曾想,你或许根本不是奇人,也许连人也称不上……”
曲容闻之眉心一蹙,看向萧明远,又听萧明远继续道:“你是神?是仙?是妖,还是鬼……”
童心神色淡淡,甚至含着浅浅笑意,他道:“我与你们并无区别,只是我被我的‘先祖’通过外力,打通了身体中的种种限制与局限,生老病死,我比你们一样也不少。”
萧明远沉沉叹了声:“曲兄不必在意,我就是随意一问,毕竟你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只管百姓悬案,审恶人贪官,你们这些玄妙的事,不属于我大理寺管辖范围。”
“文怀兄喊我曲兄?”童心笑道。
“莫非你不是曲桃?”萧明远道,“虽然你样子变了,但你不是曲桃吗?”
童心低头笑了笑:“是。”
萧明远又看了看他,复又看了看一旁的曲容,最终只能叹道:“哎,二位好自为之,如有需要萧某之处,便来找我,我当义不容辞。”
童心与曲容忙齐齐拱手道谢。
萧明远看着他二人一致的动作,惯来严肃的面孔露出一丝笑容,点点头,转身离去。然没走出几步,又回过头道:“天将降灾劫一事,可是真的?”
这可是女帝在朝堂上亲口所言,更是点了童心修缮天堂,以应对灾难。
童心严肃道:“真的。”
萧明远心中一沉,他想到了鬼坊前那个黑色巨洞……“那,你可有应对之法?”他问。
童心道:“有的。”
“可有把握?”
“有。”
萧明远暗暗松了口气,只觉得童心说的话就是莫名的可信,或许这种感觉早在当初他找到了曲桃,而曲桃又在短短几日中完成了恩泉寺大佛的修缮时,就已埋下了。
“告辞。”他再一抱拳,转身离开。
如今河滩上只留下了童心与曲容二人。曲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童心上前对她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曲容却是不动:“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完全将祇山攻下?那缕没被你融入的祇山意志难道真的被童续吞了?”曲容说完,苦恼地捂住了额头,“天那……我都在说些什么?”
“童续不足为惧。”童心道。
“不足为惧?”曲容不敢置信,“那个黑洞你也看见了,可以吞噬一切,别告诉我那也是幻象,是障眼法?当初在祇山我们也见过类似的断崖,你们当初有多费力才越过去,你也是记得的。”
童心道:“不愧是曲氏后人,记得如此清晰,亦能看出这二者的共通之处。”
“这与我是不是曲氏后人没有关系,相信只要是那时在祇山的人都能看出这其中的相似之处,所以它有多危险你是知道的。如何能放任童续和这个黑洞在东都郊外。”曲容简直不敢想象,童续会利用那个黑洞来做些什么事情。
“童续并非你想的那般疯狂。”童心劝道,“有他在,或许能在不久的将来帮到我们也不一定。”
“帮……”曲容疑惑,那童续显然生出了野心,若是他出手“相帮”,不知会要付出如何的代价。
“好了,”童心轻轻揽过曲容的肩头,带着她慢慢往归处走去,“我会时时留意童续的动向,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待到天堂修好,灾劫过去……”这些都将不复存在了,“或许我们可以像你说的那般,一起出去看看,四处游历。”
“你想对此事避而不谈吗?”曲容道,“想要这样转移我的视线,未免太没诚意。”说完肩膀一抖,将童心揽在她胳膊上的手给抖了下去。
童心觉得有些意思,低下头,在曲容眉心轻轻吻了一下:“怎样,这样算不算有诚意?”
曲容忍住自己的心动,淡淡说道:“这叫做占我便宜。”
童心无奈,于是微微低下身:“那你亲我一下,我让你占回来可好?”
曲容推开他:“这样还是你占便宜。”
童心笑着牵过曲容的手:“那便先欠着了。”
曲容终是露出了笑容:“那便欠着,我可记下了,将来可要拿出加倍的诚意来。”
童心一直将曲容送到了云舟观门外,临到分别时,二人都有些不舍。彼此难舍之情似乎来得比多年前还要清晰。
童心看了看曲容压在腰间的五棱剑,笑道:“还请转告国师,常来宫中走动,关心一下天堂的工事。”
曲容道:“自会转达。”
送走了童心,曲容才缓缓转身步入云舟观,她还要和恭良仪好好商量一下,如何安顿不久将会到来的鬼坊仆从们。铺一进门,就被一小道童撞见,那道童面露喜色:“国师回来了!”
曲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回来了。”
“国师,有人来找你,已经等了许久了!”小道童忙说道。
“等我?”曲容不解,会来云舟观找她的人并不多,她很快便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怎知问道童时,都被一一否定了。曲容好奇,速速在心中占了一卦,卦象显示是久别故友……曲容心中一动:“那人在哪?快带我去。”
小道童欢快地应了一声,跑在前为曲容带路。
还未进得待的厅堂,在园中就听见了孩童的笑闹声,不时伴着两个女声的轻语。曲容加快了脚步,小道童在她身前一步迈入厅中:“国师来了!”
屋内人闻言忙起身向门口看去,视线正正撞在了进门的曲容身上。
“曲容,好久不见……”
所谓故友,正是当年童城一别多年
的寻湘。当年的少女,如今已是少妇,微微有些发福,比少艾时期胖了一些,肤色白皙,面色红润,看着端庄富态,想来这些年在夫家过得不错。
“寻湘,是你吗?”曲容问道。
寻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胖了一些,你认不出来了?”
曲容忙摇头:“不不不,只是有些不敢相信,你是如何来东都的?”
恭良仪陪着寻湘说了一日的话,看见二人站在门口你一言我一语,还是笑着上前道:“不如去那边坐下说吧,我再去为你们准备一些吃的,你们久别重复,这会儿可要好好说说话。”
曲容忙说:“对的,对的,寻湘快坐快坐。”
寻湘有些不好意思,笑着道谢,和曲容一同在桌边坐了下来。又唤来自己的子女来给曲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