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站在门外,看着苏醒的小皇孙被太子与女眷们环绕着,不论周遭人如何嘘寒问暖,都一言不发,唯有点头摇头应对,不是咳嗽两声,心疼得众人都不敢再多问,扰了他的休息。
年幼的小小身体中,复苏了一个年少的灵魂。白月不明白,童心为什么要复活他,他想找童心问个明白,但自从初醒那一次,白月没有再见过童心。
他装过不经意地询问身边人,询问太子,但是大家不是说不知道,便是缄口不言,没有人告诉他,童心去了哪里。
曲氏作坊没有了童心,没有白月,只剩下魏南河与吴田生。
原本天堂与明堂所在之处,在两个世界合并之后,只剩下焦黑的两堆废墟,昭示着不久之前的灾劫确实发生,却也死无对证。
承接天堂修缮工事的曲氏虽然没有被人盯着秋后算账,也没有得到任何封赏,这件事情,便就这样,被一揭而过。女帝犒赏了率领东都百姓有序撤离众将士,朝中官员论功行赏,众臣只道女帝英明,众人只记得带他们穿过光门,穿过黑夜走向光明的女帝,童心是谁,无人知晓,亦无人再提起。
就连知道真相的曲容、许天正等人,都被请到宫中好好恳谈一番,回来只能闭门不出,说是修养,实则被监视起来,等待风波过去。
曲离与曲仲、龙则回了曲氏宅子,观望风声后,再决定去留。许天正与谢霜回则暂居在云舟观侧殿——罗珩与白月曾经居住的地方。
其实早在祇山倒后,灵檀宝几便失灵了,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之唤醒。但在天堂出事时,灵檀宝几忽然无人自亮。并向谢霜回预警了这场灾劫,更显示出了应对之法,谢霜回这才通过宝几寻到许天正与他一道带着宝几找到东都来。在最后一刻,协助童心渡过了这张灾劫。那面灵檀宝几,经此一事,并无损耗,只是不论怎样查问,都得不到童心的去向。
如此月余过去,曲容等人终于能够时而出来走动,但是依然不能离开东都城。
让曲容没有想到的是,某日忽有一个人趁夜求上门来,竟然是寻湘的夫君——刘梁。
那刘梁一身狼狈,俨如东都的乞丐,哪里像个家财万贯的家主。此时他正趴在桌上狼吞虎咽,轻微动静,都能让他有如惊弓之鸟。
待他吃饱喝足,简单洗漱后,刘梁这才在许天正、谢霜回、曲容与恭良仪几人的询问下,说出了他这段日子遭遇的一切。
他们这些从童续手下逃脱的矿工跟着大部队一起往家赶,沿途穷山恶水、暗无天光,他们都坚持了下来,终于等到了天明的那一日,他仍然记得那日大家是多么的喜悦,连日摸黑赶路的疲惫瞬间都在阳光下消失得一干二净。然乐极总生悲,不知从哪来了一对兵士,硬说他们是外逃的徭夫,不由分说就要捉他们回去,抗命不服的,二话不说就地砍杀,一时逃的逃、死的死、伤的伤。幸而那时刘梁的人离的较远,这才能及时逃脱。但他们却不敢再一起走醒目的街道,于是结对分散,挑着走乡野小路,有家也不敢回,总怕再被捉回去。刘梁这才想起,寻湘曾经和他说过,遇事可以向东都云舟观的国师求助,这才乔装进入城中,请曲容来帮忙。
曲容几人听完刘梁的诉说,皆沉默不语。但即使不说话,他们也都知道彼此心中所想。南域的矿藏,与天堂脚下的矿藏是一样的,那个矿有多大的力量,他们也是亲眼所见。天堂脚下的矿藏已经随着陨星和罅隙一起消失。那么南域的矿藏呢?
曲容轻轻一叹,看来女帝也对这个矿上了心思。
童续已经身亡,童心应是被女帝囚禁了起来,下落不明,他们也都收到了各种限制,不能自由来去……这一次,似乎女帝才是最大的应交,就好像守在蝉与螳螂身后的那只黄雀。
“刘师傅,仅你一人来东都了吗?”曲容问道。
刘梁道:“我手下也都来了,只是分散在城内城外各处,我带他们出来做工,自然要带他们完好的回去,否则我刘氏数百年的家业如何做大?”
曲容点点头:“你暂且在东都安顿下来,我设法送你与寻湘团聚。”
“多谢国师!”刘梁忙躬身道谢,“多怪刘某贪图小利,没有听国师的劝告,这才……”说罢,悔恨不已。
女帝要那个矿,一定也是从童心处,或者那些为童续所伤却捡回了性命的侍卫口中知道了一二,相信不出多久,她便会在全国征集徭夫,前往南域开采了。
可放眼全国的采矿工艺,结合刘梁所言那矿石的情况,曲容心知南域之矿以他们今时今日这些“凡人”之力,根本无法顺利开采。
次日清晨,恭良仪便匆匆来找曲容:“云心法师死了!”
“谁?“”曲容一惊。
“云心法师,对面白云寺的住持,云心!”恭良仪道。
“怎么回事?”
“具体情况不知,只知今晨宫中来了一些人,将云心的尸首送了回来。”恭良仪低声说道,“还叮嘱白云寺众僧,早早将他火化。”
原来云心所做一切,终于还是让女帝对他起了杀心,天堂燃起的熊熊火焰,出自谁手,女帝或许早就心中有数。如今大局已定,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的女帝自然是不会再让云心这样的人在自己的宫城外的白云寺继续逍遥下去。
他的死去,于女帝而言就好比轻轻撕下了一页沾染了墨迹的书页,眼不见为净,从此书页偏偏干净。过往便这样翻过去了。
曲容忽然觉得自己需得早作打算,不能再这样下去。
接连几日,曲容都闭门不出,谁也不知她在房中做什么,只是常在深夜,看见她的房中仍然映出昏黄灯火,似乎彻夜未睡。
而在囚禁童心的宫殿中,却是人心惶惶,谁也不敢睡去。
“啊!——”幽森宫闱中传来一声尖叫,一名侍女指着躺在廊下的内侍,吓得说不出话来。这是这几日死的第三个人了。在这个宫殿里,他们奉命看守一个奇怪的人,但那人似乎生来带毒,自从他来后,这里的人便相继死去,一睡不醒。那人似乎也自知会带来不祥,故而并不让他们贴身伺候,每日他们都是定时送来饭菜,远远放在门外,便匆匆离开。
然而三条生命无端端的逝去,尽管已经低调处理,流言却在宫中慢慢传开,最终,传到了女帝的耳朵里。
“真有此事?”女帝问。
内侍道:“我一定查出这是谁在搬弄舌根,断了这个扰乱人心的谣言!”
“我十分看中童神医,如今他的宫中出了这等事,你们居然瞒着我?”眼神一横,女帝的声音冷淡下来。
内侍惊出一身冷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这,这不是担心……”
女帝笑道:“既然是谣言,有何担心?”说完便要去童心所在的宫殿,内侍想要阻拦,女帝却不听不理,正如她自己所言,她是真的十分看中童神医。
这位身世神秘,本领难料的童氏人,还有许多事没有为她做到,怎么能轻易让他离开?但是在女帝心中,根本没有哪里可以困住童心,最初将童心关在这处偏僻宫殿,也是抱着试探之心,不想过去这么久,却也未见童心有何动静,以至于女帝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哪里判断出现了失误。终于,这就传来了童心宫中出事的消息。
所以,童神医,你终于按捺不住了么?
女帝其实是高兴的,她期待了许久的童心终于所有行动和表示,代表童心终于有所松动,那么她说服童心相助于自己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然而,当女帝信心满满地打开封锁的殿们,见到其中的童心时,女帝惊呆了,她连退几步,指着眼前的人道:“你,你何人!?”
童心坐在正对大门的书案前,不急不缓地站起身来:“拜见陛下。童心,正是在下。”
是啊,关在这里的,除了童心还能是谁?女帝很快找回了属于自己的状态,她复又回复威严,将眼前人打量了多遍:“你,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眼前的童心,身上布满紫色的斑痕,有深有浅,有大有小,覆盖在他的皮肤上,脸上、颈上、露出的手背上,都有这些紫斑的痕迹。乍一看来,着实吓人。
“我已病入膏肓,即将命不久矣。”童心笑道,“此乃我童氏遗传之症,人人生来便有,只是发作时间不一致罢了。”或许是对抗天外陨星耗费了太多,就连童心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些紫斑来得如此之快,短短几日便在他体表扩散开来。
“可有医治之法?”女帝问道,问完才觉自己问了个多余的问题,若是能得医治,童心又如何会不自治,而是放任这些紫斑扩散呢?
“这紫斑之毒来得猛烈,无法可解,甚至可能还会传染给他人。”童心道,眼神却望着一旁的一盆枯萎的花草。
女帝闻言亦往那处看去,就见一盆上好的花皇牡丹,成了暗紫色,花枝垂下,奄奄一息。女帝忽然想起了这座宫殿三条不明不白死去的生命,心中也打起鼓来,一时不知该做如何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