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啊……”
终于又一次到了。
这个曾经生活了数十年的地方。
马车上,陈陵掀开了帷子,眼神难免有些复杂。
他举目看去,看到了远处那经历了千年风雨的斑驳城墙,青灰色的城墙在雨后初晴的阳光下泛着冷光,像巨兽收拢了鳞片的脊背,懒懒的趴伏在大地上。
再往上,能隐约看到飞檐上蹲着的铜螭吻,正张着鎏金大口吞吃云影,城墙上一列排开的炎字大旗如火焰一样鲜艳,被春季温柔的风吹得懒洋洋的。
城墙上下那些披坚执锐的执金吾,一个个都是正儿八经的武者,看似威风凛凛,实则都是些不堪大用的老爷兵,同样懒洋洋的。
神都的一切,正如这个国度的现状。
吃饱喝足的壮年狮子,要如何面对即将衰老的天命?
在陈陵面露怀念回忆之色时,宋瓷已经驾着马车排进了入城队伍里面。
神都,大炎的中心。
同时也是世界的中心。
还没进城门,就能看到许许多多满载着香料的外域商人,带着仆役书童前来述职的外地官员,亦或是鲜衣怒马,打猎归来的公子小姐,当然也少不了佩刀带剑的侠客。
神都的出入检查,要比其他城池更加严格。
不过宋瓷似乎有丰富的应对经验,马车没被检查盘问,就轻松的进了城门。
南朱雀门的城门其实很大,宋瓷小心翼翼驾着马车走进去,但还是不小心撞上了西域商队的驼铃,惹得几个深目高鼻的胡商大声呵斥,她也不理。
“臭丫头!”
其中一个胡商悻悻骂了一声。
等到进了城,那胡商左右看了看就钻进了一辆车内,随手扒开里面堆砌着的胡椒与琉璃器皿,恭敬说道:“老师,没有任何意外,我多塞了些金子那守门的就不再坚持检查了,以弟子看来,炎国神都繁华是繁华,然而这里的人还不如北地。”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里明显多了些不屑。
“不奇怪,炎人占据了这天下最肥美的膏腴之地,风调雨顺,不闻战声,住在这里的人多少年没听到过号角声了?若是这里的城门和玉门关一样,那才让我惊讶。”
说话的那人盘坐在车厢的最里面。
他的身材有些矮小,披着一袭黑色斗篷。
斗篷下的容颜深邃而苍老,眉目比大炎人要略深一些,但还没到西域胡人那种程度,乍一看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北族老者。
如果陈陵在这里就一定能认出,这就是北域第一武人,黑水杀手的首领。
黑水滔滔,没尽千山。
莫千山!
而称呼他做老师的西域胡人,多半是黑水中的哪位掌旗使。
挑起帘角窥视了一番外面热闹的场景,莫千山皱了皱眉:“危月燕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他的武功杀个神威镖头应该费不了多大的功夫,按理说昨天就该有动静了。”
“兴许是遇上了什么变故。”
“变数越多,我们失败的可能性就越大。”
莫千山目光闪动,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要做这一票。
北域和大炎僵持了两百年时间,虽然近些年大炎是肉眼可见的盛极而衰,但北域的风雪也一年比一年寒冷,再这么僵持十年二十年,不等大炎衰败,北域自己就先乱了。
为了这次的计划,他不惜启动埋了三十年的暗子,甚至不惜亲身犯险的来这神都。
不成功就要成仁!
莫千山已经有了身死的觉悟。
……
马车穿街过巷中,陈陵已经掀开了帷子。
硫磺混着槐蜜的香气,那是来自西南蜀山的老翁正支着银壶在煮茶。
苦行的黄天道人风尘仆仆,在街边大声兜售着道符,想要换点盘缠。
马车微微停顿,四匹白马拉着的七宝香车从面前疾驰而过,显然是刚从南山围猎回来的魏王殿下急匆匆的回宫献宝。
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重新走进这个城市,重新看到听到这些熟悉的声音,陈陵眼中更是难掩某些追思的情绪。
“当……!”
从国子监方向传来了钟响,那钟声有些特殊,竟让人辨不清是铜钟还是编磬。
宋瓷往那边看了一眼。
就听到自家少爷平淡的介绍。
“那是丹阳楼的太平钟。”
道门张国师曾经诓他说那口太平钟,非人力所制,乃是无上黄天赐给道门的宝物。
后来优化道门之后,陈陵就找匠人把那钟拆开仔细研究了一番,不外乎是材质特殊了一点。
和黄天有个屁的关系。
道门那群该死的神棍!
瓷瓷睁大眼睛,还是忍不住问出这句话:“少爷你怎么知道?”
据她所知,这明明是少爷第一次来到神都。
陈陵哼笑了一句:“少爷我知道的东西多着呢,神都里有哪些好玩的好吃的我都清楚,我还知道一家你肯定会喜欢的肉点心,赶明儿我就带你去逛吃逛吃。”
瓷瓷的眼睛顿时亮亮的。
马车到了神都陈府门口,府中主事早早收到了消息出来把陈陵迎进去,犹豫了许久问道:“少爷,您明儿去不去您那位学正老师的门上拜会一番?”
在他看来,少爷弃文从武是一时兴起的胡闹。
三年后的春闱考试,少爷肯定还是会参加的。
“不去不去,和当官的聊不来!”
陈陵这次是铁了心不混官场,心不在焉的听着主事汇报近期神都里发生的大事情,其他事情他没在意,但在听到公主府最近在召开什么诗词大会,邀请各位文人进士时,陈陵还是坐直了腰。
陈天娇的事情,他得坐起来听。
“长公主召开诗词大会?”
他干笑了几声。
别看上次人生里他是通过诗词和陈天娇结缘,其实他心里清楚,那娘们儿对诗词的兴趣不是太大。
她也不会为了附庸风雅做到这个地步。
多半是想借这个理由来笼络人才,积累名声。
那家伙临终前不是说过吗,在遇到他之前,她其实就想当个皇帝来玩玩。
“随她去。”
就是不知道她有无本事,把太子和魏王搞下去。
太子是个憨包,不足为惧,然而魏王此人的心智不容小觑,麾下不少能人,还颇得帝宠。
希望她别被魏王殴打得悄悄掉小珍珠。
……
到达神都的第二天。
陈陵就带着宋瓷逛街去了,去上一次人生里她最爱的肉点心店。
“少爷,你怎么知道这家店最好吃?”
“老老实实吃你的,给我闭嘴!”
宋瓷只好悻悻闭嘴吃东西,鼓鼓的脸颊圆圆的,让陈陵忍不住笑着伸手戳她的脸蛋。
瓷瓷一言不发,盯着他的指尖。
那里本该有文人握笔留下的薄茧,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少爷这些日子的变化,真的好大啊。
就像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男孩,忽然间就成熟了。
宋瓷罕见的有些走神,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能嗅到平康坊那股浓烈的胭脂香。
男人们呼唤花魁娘子花名的声音,此起彼伏。
陈陵摇头赞叹:“这地儿还真是,太阳还没下山呢,居然就这么热闹。”
宋瓷呆呆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建筑,又看了看自家那熟门熟路的少爷,真的绷不住了。
“少爷。”
“嗯?”
“带丫鬟逛楼子,是什么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