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弓箭,长六尺有余,等人身高,乍一看去,像是两只鹿角拼凑而成。
弓臂呈现鹿角特有的分叉结构,每一处枝桠末端都凝结着灵光,表面刻满逐月符文,符文间隙镶嵌着陨星碎片,内部还封存着白灵玄鹿之精血,随持弓者灵力波动明暗交替,宛如璀璨星辰。
至于弓弦,则是一根看起来极其纤细的银丝,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扯断,但事实恰恰相反。
陈三石搭上一只噬法蝉,将弓箭对准夜酒肆外夜空中的一轮圆月,缓缓拉开弓弦。
“嗡——”
开弓刹那,整张弓箭仿佛活了过来,发出鹿鸣般的悠长颤音。
陈三石金丹境界的法力自体内翻涌而出,又全部被手中的弓箭贪婪吸收。
紧接着,弓箭开始好似树木般蔓延生长,变得枝繁叶茂,纵横交错,每一对鹿角之间,都连接着根云篆缚魔丝,可以单独开弓射箭。
整张弓箭,总共有五处弓弦,相当于五张弓箭,叠加融合在一起。
这便是青木老妖的精华之木,打造而成的百鹿逐月弓
“陛下,储物袋内,还有一些法宝碎片打造成的箭矢。”
紫南告知道:“但是数量不多,总共只有两百余枚,还请陛下当心使用。”
“紫南,辛苦你了。”
陈三石满意地收起弓箭和法宝。
“陛下言重。”
紫南惶恐道:“这些年来,如若不是朝廷恩赐,奴婢哪里有今日之修为?更何况,不久之前陛下还赏赐了一套《太虚引星锻法》,对于我来说,绝对是莫大的造化。”
“朝廷向来不会亏待任何人,承诺过的,也都一定会做到。”
陈三石掌心一翻,将一枚妖丹送到不远处沉默的瞿凌川手中。
终于得偿所愿,瞿凌川大喜过望:“多谢陛下!”
“你且寻个地方,好生闭关吧,至于能不能结丹成功,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陈三石说道:“紫南,你也筑基后期了吧?你且潜心修炼,朝廷同样会尽力筹备结丹灵物。”
“谢过陛下!”
紫南作揖。
交代完毕之后,陈三石走出酒肆,在无人之处易容回卢升之的模样,然后重新返回边境驻军之地。
“果然。”
他绕着自己所处的中军大帐走了一圈,很快就发现至少有四名结丹修士留在此处监视自己。
要是再晚走一步,恐怕想脱身就麻烦了。
“王竣?”
陈三石看向升云宗弟子的驻地,发现一位老熟人。
此人目前是筑基后期境界,暂时还没有结丹。
“他要干什么?”
陈三石注意到,王竣径直朝着自己傀儡所在的中军大帐走去。
负责看门的东方景行和两名西厂太监修士将其拦下。
“几位公公。”
王竣作揖道:“在下想要求见天武陛下,能不能通禀一下?”
东方景行冷眼相对。
“哦。”
王竣怔了下,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储物袋,递到太监手中,恭恭敬敬地说道:“公公,这里面有一张符宝和一些灵石,还请公公笑纳。”
东方景行瞥了眼储物袋,不为所动地说道:“陛下闭关清修,闲杂人等不得打扰。”
“在下真的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
王竣十分诚恳地请求,连着说了一大段讨好的言语。
“请道友离开。”
东方景行有些不耐烦:“否则的话,就休怪咱家不客气了。”
“好吧。”
王竣老老实实地退后几步,而后从腰间储物袋内召唤出一头通体如玄铁的丑陋怪鸟。
玄体境灵兽,寒铁鸟。
此鸟出现的瞬间,停留在中军大帐上方的青鸟,就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
三十多年前,这只寒铁鸟曾经抓伤过青鸟,这些年来她一直念念不忘,如今好不容易再次相遇,报仇之心再也遏制不住。
她开始征求主人的意见。
“……”
陈三石思忖片刻,觉得没什么问题。
寒铁鸟对青鸟出手在先,他有着正当理由。
如果王竣胆敢反抗,一并杀了便是。
此人本来就是敌对势力弟子,真要是杀了,也不算冤枉。
想到这里,陈三石正准备示意青鸟出手,结果就看到接下来这一幕。
王竣手起剑落,直接将自己饲养多年的寒铁鸟刺死,然后冲着天武傀儡所在的营帐,高声喊道:“升云宗王竣,特来向天武陛下赔罪!
“一直以来,我从未想过与天武陛下为敌,所行之事,也都是迫不得已,而且与陛下并无实际上的血仇,今日杀本命灵宠谢罪,只求陛下能够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这厮……”
东方景行眯起眼睛:“连自己饲养多年的灵宠都舍得杀,倒是个懂得忍辱负重的狠角色。”
听到这话,王竣脸上露出惊慌之色,连忙解释道:“公公莫要乱说!
“在下真的只是诚心前来向陛下赔罪,绝对不是什么卧薪尝胆!
“如果陛下不相信的话,我可立下天道誓言,将来绝对不会为这扁毛畜牲寻仇!”
说着,他当真立下天道誓言。
一时间,就连青鸟都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陛下!”
王竣又拿出一个储物袋,塞到大太监的手中:“这里面,是一些极为难寻的天材地宝幼苗,想必陛下能够用得上,还望陛下笑纳!
“在下不再叨扰,告辞!”
说完,他甚至不给太监任何退回东西的机会,就施展遁术消失不见。
“……”
陈三石瞧着对方离去的方向,在心中赞叹此人心性。
求道之心如此决绝,来日必成大器。
偏偏对方又如此赔罪发誓,他似乎真的没有理由,再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对其下手。
罢了。
他要应付的麻烦有很多,圣宗、曹燮,相比之下,王竣本来也不是什么生死大敌,权且搁置在一边吧。
“臭小子,你去什么地方了?!”
陈三石正要离开此地,身后便传来一阵醉醺醺的声音,回头望去,正是穆初泰。
“师父。”
他问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真是个蠢材,你要是再慢点,黄花菜可就都凉了!”
泰山君将其扯到一边,指向东南方向:“整个广仁道一大半的修士,都已经跑去玉房山了!”
“我知道。”
陈三石算过,秘境开启就在今夜:“不过,师父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极北之地的?”
“……”
泰山君打了个酒嗝,说道:“废话,你不是马上要淬炼金身,灵物不去秘境找,难不成从地里长出来?”
“弟子知道了。”
陈三石说道:“弟子这就去。”
“那个……”
穆初泰补充道:“看好你师姐,知道吗?”
“师父放心,我会照看好师姐的。”
陈三石不打算再耽误时间。
可还有问题摆在眼前,就是秘境入口在什么地方?
老许说他能找到,结果到现在也没个动静。
陈三石看向宰辅所在的营帐,没有再继续等待,留下青鸟候命,自己则是直奔玉房山而去。
也只能先过去看看,说不准其余修士有找到秘境的方法。
索性他也不可能独占,不如捡别人的便宜。
……
密闭的营帐内,忽地刮起狂风。
七七四十九盏长明摇曳不断,一袭道袍的许文才坐在中央局,衣袍鼓荡,须发狂舞,纹丝不动。
在他的手中,一块罗盘自行拨动,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至超过极限,咔嚓一声化作无数碎片,崩得满地都是,连带着蜡烛齐刷刷熄灭。
“噗通——”
许文才随之瘫倒在地。
“先生?!”
一直守在外面的齐成,确认已经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后,才连忙冲入帐内:“先生,你怎么样?快来人,快来……”
“咳咳咳……”
一阵虚弱的咳嗽声响起,许文才吃力地抬起手臂,示意对方不必声张。
“先生!”
齐成小心翼翼地宰辅搀扶起来,对方本就苍老的面孔,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内变得更加惨白,仿佛又衰老了二十年,一双手掌也迅速干瘪,形同枯木。
“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他看着满地狼藉,心中渐渐有所猜测:“是窥探天机的反噬?”
“不打紧……”
许文才断断续续地喘息着:“我一介凡人,年过八十,本来也没有几年活头,能夺得一丝天机,乃是吾之神通。”
“这么说……”
齐成问道:“先生找到秘境入口了?”
许文才颔首道:“我来念,你来写。”
“这就写,这就写。”
由于情绪起伏,齐成说话的声音有些发颤,手忙角落地翻出笔墨纸砚,记录下进入秘境的方法。
“先生,我大汉国运如何?先前你说陛下有性命之忧,可找到化解之法?”
许文才吃力地道出破解之法。
齐成一一记录。
他看着简短的文字,忍不住问道:“这些谶语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发生,解厄之法,又该在什么时候用出?”
许文才只是摇头。
他依靠着桌案,目光有些浑浊:“窥探天机,何其难也?能找到大概方向,已是殊为不易,老朽也只能把那句话送到,至于最后能不能化险为夷,还是要靠陛下自己……”
“好,学生明白,稍后我就亲自把东西送到陛下手里,现在先给先生叫太医。”
齐成语气急促地说道:“前阵子,陛下从又从修仙界搜罗来一批,凡人能够服用特殊宝药,据说其中还有四千年的人参,哪怕是病得再重,也能靠人参中的先天之气救回来!”
“没用了。”
许文才死死攥住弟子的衣角:“我年轻时游历天下,落下不少顽疾,寿元本来就不多,能活到现在,已经是靠着陛下费力收集来得各种宝药。
“而……而且,窥探天机,会直接夺取我的阳寿,又岂是几味药材能够挽回的?
“我今年八十多岁了,已经算是高寿,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营帐之内,陷入沉默。
齐成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真正的手足无措。
反观大汉宰辅,卧龙先生许文才,倒是满脸坦然,只是嘶哑地说道:“小成子,能不能帮我把帐子掀开,让老朽最后再看一看这天下?”
齐成一边抹泪,一边照做。
厚重的营帐打开,漫天星光,随之洒入营内,照耀在卧龙的青袍之上。
许文才静静地仰望着诸天星宿,不知道多久之后,才喃喃自语地打破寂静:“真快啊。”
是啊,真快!
遥想五十年前,而立之年的他一事无成,因为得罪过当地考官,一辈子甚至连个秀才都没能考上。
旁人名落孙山,好歹还是个“穷秀才”,大小也算是有个功名,可他却只是个“老书生”
由于不事生产,读书又耗费银钱,导致本就艰难度日的许家,愈发贫寒。
他的结发妻子,再也过不下去饥寒交加的日子,故而与人私奔,使得其成为全村人的笑柄,生父气得大病一场,从此再也没有起来过。
后来,鄱阳闹起饥荒,老母又把最后的口粮,偷偷让给彼时还在用读书麻痹自己的他,活生生饿死在床榻之上,死后甚至没有银钱立碑……
许文才不服气,于是远游他乡,渴望能够遇到一位能够识贤辨良的明公,可惜蹉跎半生,还是一事无成。
直到万念俱灰下回到鄱阳老家,又因为交不上税银被抓了壮丁。
安定府戍边前卫鄱阳左军千户所……
许文才记得很清楚,番号一字不差。
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年轻人,一个愿意听自己说话的年轻人,一个愿意在蛮族兵临城下之时,把全城兵马指挥权交给自己的年轻人!
从那时起,许文才就知道,自己这匹奔波半生的千里马,总算是遇到了伯乐。
再后来,他成了卧龙先生,大汉元勋,协助陛下一统天下,打造太平盛世,坐上内阁宰辅的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怕是飞天遁地的修士,也要对自己恭恭敬敬!
无憾,无憾,无憾!!!
许文才的视线开始模糊,他抓着弟子的手:“小成子,你天生聪慧,修行资质也是极佳,将来必定能成大器,能陪陛下走得更远,但老朽希望,你永远要记住,自己当初说过的话,同时要知道,不论走到哪里,你都是一名‘士’。”
“先生放心……”
齐成瞳孔红得仿佛滴血,早已泪流不止,却又坚定道:“弟子必定继承先生遗志,为大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在我的床榻之下,有一册窥探天机的神通秘术,是为师能交给你的最后一样东西。
“只是修士修炼,必遭天谴,具体如何,你且自己去看,最后是否选择修炼,也全看你自己决断。”
说到这里,许文才声音变得宛若蚊蝇:“小成子,你可有字?”
齐成哽咽着回答道:“学生是贫苦出身,又生在战乱之地,连名字都是先生后来取的,哪里来的字?”
“那老朽就再……再送你个字号吧。”
许文才艰难地一字一顿道:“伯约,如何?”
“学生拜谢先生赐字!”
绰号幼麟的齐成拜倒在地,泣不成声。
做完最后的交代,许文才释然地看向星空:“只可惜,看不到这场正魔大战的结果了,出师未捷啊……”
话音落下,他缓缓闭上双眼,再也没了呼吸。
天武二十七年秋夜,北斗七星忽生乱序,紫微垣帝星蒙三重血色晕轮,星光如溃疮般明灭不定,三台星之内中台星黯然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