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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参谋长和几名军官面色沉重地在偌大的一间会议室或坐或立,都在等着高城和洪兴国两人的到来。

参谋长手指间的一支烟已经烧出很长的一截烟灰。

高城和洪兴国终于进来,是极正式的装束,极隆重的表情。

高城面无表情:“钢七连连长高城报到!”

洪兴国一脸严肃:“钢七连指导员洪兴国报到!”

一名军官被他们喊得身子微微震了一下,挪挪身子将桌上的一本册子挡住。

但高城的目光已经从那上边扫过。

高城的说话和眼神都像带着刀子,参谋长暗暗叹了口气,说:“没有什么指示,命令已经下达了,就在桌上。”

高城径直地迈向桌边,翻开了那本薄薄的名册,上边写着:

《三五三团第七装甲侦察连编制改革计划:首期人员分配名单》。

第一个跃入眼帘的名字便是指导员洪兴国,改任C团九连指导员。

下一个是一班的老兵马军,役期将满,提前复员。

他从红三连转过来,没有待够一年,就被筛选的退役了。

或许不转过来,他的前途也是那般。

他只是读了一个小学六年级。

高城一张一张地翻着,感觉着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地凉透。

微风拂动,钢七连那两幅招摇的连旗显得有些无力了。

高城和洪兴国目送着带来坏消息的参谋长离开,洪兴国有些茫然地伸出一只手,高城会意地给了他一支烟,点火的时候却连打了四五次,都没有点上,洪兴国的嘴和手一直在抖,抖得很厉害。

两名抖得不成话的军官终于放弃,洪兴国将手上的烟揉成了一团。

外边活动的士兵传来一阵阵的笑闹声,那显得极遥远。

“明儿开个联欢会,我来操办。军纪和人心都得顾到。”洪兴国说。

高城只是嗯了一声。

洪兴国颤声说:“三十多个人都得悄悄走,不能送。不能搞以前那种仪式了,一次送走了三分之一,非得乱了军心不可。”

退伍的跟整编的全部要被扔出去了。

有些是去退伍,有些被打散了。

这只是首期名单。

还有第二批,第三批,直到…………

钢七连这个连队全部被瓦解。

高诚觉得自己的心在淌血,命令没有来他还有些侥幸。

如今,看见这个命令,顿时觉得眼前的天都黑了。

他早上吃了饭的,却体验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无力感。

走路都脚软的那种。

退伍大家都知道,也不是很多人。

可这次整编,大规模的瓦解一个连队。

士气会瞬间被打散的。

他钢七连的连魂会被彻底抽离分散。

高诚眼神的愤怒变成了无力,无力变成了颓废。

一切都没有了,他努力的一切,他缔造的连队。

他的士兵。

他的钢七连。

他的不抛弃,不放弃。

如今,变成了连队抛弃这些兵,放弃这些班级。

高诚揉了揉眼睛,这个铁血汉子此刻竟然有些哽咽,“我老对不起你,总是压你一头。”

洪兴国笑的很开心的说:“我是指导员,指导员是协助你工作的,你怎么压我了?”

高城哽咽的望着远处:“我打球犯规,下棋使损招,打牌我跟对家使眼神。他们都知道惹了指导员没事,惹了连长就得出事,都帮我捣鬼。”

洪兴国哈哈一笑,尽量将气氛承托的不是那么的衰败:“你是连长嘛,钢七连的头一号,你不能输的。”

高城便狠狠地给了洪兴国一拳:“别恶心我了。”

几个兵拍着球走了进来,洪兴国反跺了高城一脚。

转过头对士兵和蔼地笑着。

高城转过身去看着连旗,一个背影恍似老成持重。

命令下来的时候,他似乎看见了七连的连旗对着他摆着手,似乎做着最后的告别。

这么多年,他见惯了人走人留。

本以为自己铁石心肠变成了常态,可等到钢七连整个要被拆解的命令后,他这才发现铁石心肠只是被晒的发干的泡沫而已。

稍微用力一撞就得整个的碎裂。

“把我的烟还我。”高诚略带沉重的看着洪兴国。

洪兴国顿了顿,低着头从衣兜摸出那盒软中华。

“也是幸好史今转连队了,不然他扛过了第一轮,也抗不过这一轮啊。”

高诚苦中作乐的笑呵呵道。

洪兴国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望着远处的尘土。

一大坨的战友情被这样的拆解了。

再也不会有钢七连这三个字了。

“老七,你先缓缓,我去跟司务长吩咐一下,今晚弄个大餐!”

“弄最好的大餐给这群小子好好的塞一顿!”

似乎是受不了高诚从上到下散发出的阴郁,洪兴国借着由头去了食堂。

高诚这次终于点着了一根香烟,靠在门口无神的看着前面。

两个纠察从远处看了一眼头也不回的绕行了。

危险危险,太危险了!

作为纠察的直觉,他们从高诚身上看出了隐藏的危险。

“最近这段时间别来七连区域了,真的容忍挨揍。”

“我也是这个意思,走吧走吧。”

——

封于修独自坐在训练场边缘望着远处的树木。

七连要被整编,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心理波动。

习惯生离死别的他,对于这种小事内心根本翻不起任何的波浪。

只是现在,他需要考虑清楚了,七连散了他要去什么地方?

团部会让他去什么地方?

现在想想,草原五班其实也不错,除了没有医务室外。

这也是他为什么来到了七连才开始锻造七筋八脉的主要原因。

在草原五班折断手臂,容易死在那嘎达地方。

“时间啊,我需要时间啊。”

他至少需要一年多的时间才可以将大筋彻底锻造完毕,这也是他双管齐下的努力。

每一天都不能间断,否则一旦大筋萎靡收缩,再也不可能有机会重新压缩了。

人这一辈子只有一次机会,错过了彻底无缘了。

“三爷,你怎么在这里啊,司务长叫我们呢,说今晚有个大餐。”白铁军坐下来望着远处开口道。

“叫班长。”封于修突然觉得三爷这个称呼有些恶心。

“是!班长。”白铁军笔直的站起身,旋即蹲下身嬉笑,“不过班长,今天的餐饭是真的不错,我刚刚看了看食堂拉食材的车了,海鲜都有,什么猪肘子,鸡鸭鱼肉,青岛啤酒更是拉开了三大卡车啊。”

“今晚能好好的炫一顿了。”

封于修淡淡的嗯了一声。

“班长,你说走的人多吗?”白铁军闷闷不乐的叹了口气。

封于修没有说话,他突然觉得远处的土墙很矮,稍微一跳就出去了。

“不过啊,我总算知道为什么退伍的跟要走的在一起了,结个伴路上不怎么伤感。”白铁军躺在地上,双手捏着细绵的尘土扬了起来。

却被一股风吹的全都盖在了身上,嘴里。

“咳咳咳……呸呸呸……”白铁军大口大口吐着唾沫,“班长啊,我先去看看啊。”

封于修望着白铁军的背影,他的考核成绩被师部第二批来的考核军官重新测定,算是良好的成绩。

这也是因为封于修前期对他的玩命锻炼,让白铁军免于被提前退役的命运。

——

食堂门口,七连的兵在司务长的指挥下搬着车上的食材跟啤酒。

他一言不发的盯着,没有任何开心的表情。

“哟,看看人家钢七连,不愧是全团的尖子,什么都碾压我们,你看这些食材,妈呀,看的我都流口水。”

路过的兵站直身子垂涎欲滴的望着那些食材。

“都滚远点,你们连队没有吃的啊?滚滚滚!”

司务长驱赶着这些看热闹的兵。

他的脾气今天变得很差了,跟一个火药桶一样,说不定随时都要爆发。

“都他妈的快点,说你呢!”

司务长一脚将闲谈的两个兵踹爬在地上。

“谁今天让我准备不及时,我就打断他的骨头!快点!”

他转身提了两盆葡萄走了进去。

有几个兵正在食堂内布置着横幅跟彩带。

只有拉动桌椅板凳的声音。

司务长挑了挑眉,扔下葡萄,“他妈的这是停尸间吗?你们在收拾灵堂吗?音乐呢?把他妈的收音机打开!艹!”

“老子告诉你们,我可不是连长指导员那样的好脾气,今晚谁惹了我,腿给你打断!”

“说你呢,你他妈的哭丧个脸干什么?你爹死了啊?音乐声音大点!!”

“谁他妈的让你放伤心太平洋的?放欢乐的。”

一首前奏的歌曲在食堂内开始回响。

“寒风飘飘落叶,军队是一朵绿化,亲爱的战友你不要想家,不要想妈妈……”

司务长狰狞了起来,“小子,折磨我是吧?”

搬弄录音机的士兵吓得哆嗦,急忙按下下一个开关按钮。

音乐变得悠扬徜徉,带着一丝丝的暖色调。

“鲜花曾告诉我,你怎样走过。

大地知道你心中的每一个角落,甜蜜的梦啊。

谁都不会错过,终于迎来今天这欢聚时刻。

水千条山万座,我们曾走过。

每一次相逢和笑脸都彼此铭刻,在阳光灿烂欢乐的日子里。

我们手拉手啊想说的太多,星光洒满了所有的童年……”

会场上的横幅写着:“欢送战友怀念战友祝福战友”。

司务长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继续指挥搬东西。

开饭了,操场上训练的各部队已经拉着吃饭的号子往食堂里去。

“有一个道理不用讲……”

封于修在人群中跟着走了进去,坐在了角落边缘的地方。

桌上的大锅菜冒着热气腾腾的香味,鸡鸭鱼肉,水果啤酒,香烟应有尽有。

依稀间,所有人都觉得这不是军队了,而是在参加别人的婚礼。

上次退伍的兵倒是看开了,反正这次他们也没有参加考核,结果已经知道了,也就不怎么忐忑了。

全都悠闲的坐在桌前望着远处的兵。

所有人都等待着,这次要走多少个人,这次要离开谁。

唯独马军走了进来,顿时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了他。

封于修有些吃惊,马军这么一个尖子班怎么要退伍了?

他可是连长好不容易从红三连挖过来的。

去的这么快吗?

一个连的人都在食堂里静静坐着,只有刚进来那几名兵轻轻地啜泣声。

马军一进门,洪兴国和高诚都给他站了起来,接着是一阵热烈的鼓掌,这是个信号,全连的鼓掌顿时热闹起来。

掌声中,马军终于看清了横幅上的字。

然而,他却像文盲一样,好像一个字都不认识。

慢慢地,掌声落了下来。

“就……就这么快呀?”

马军装了一下,极力地笑了笑,但身子却突然地蹲了下去。

所有的人,好像都在看着他。

突然,马军咧开了嘴,肆无忌惮地号啕大哭。

陆陆续续的首批名单被各班的班长找到了各自的士兵。

这次退伍的也有七连的那些班长。

他们也面临着之前史今的结局。

酒愁加离情,七连的欢送会最后发展成不分官阶,不分班排的胡乱拥抱。

一名士兵拿着麦克风跳到了桌子上,号叫着我会想你们的!我保证我会想你们!

没有等他喊完,人们就把他掀了下来了。

在拥抱的人群中,哭声、笑声和骂声,乱成了一片,有的拿着酒瓶喊道:“那一百块钱不要你还了!”

有的互相拥抱着,拍着彼此的后背流着泪:“你要来看我,我给你管路费!回去了一定来看我啊,要不我去看你啊兄弟!”

有的一瓶接着一瓶的吹着:“咱们俩和啦,千错万错都是我错!”

另一个便给他回答说:“你要是不给我写信,我咒你八辈子!”

“兄弟啊,我的好兄弟啊!!”

哭喊声震天的响彻,整个食堂似乎被热浪掀起了一层。

洪兴国被很多人拥抱,高诚积威犹在,散着双手靠边站,显得很是难堪。

他这个连长从严格管理这个连队,于是这些兵走的时候,跟他的敬畏多于战友情的亲情。

唯独洪兴国,被接二连三的兵一个个的拥抱着。

他们哭喊着,他们喝酒着,面对司务长精心准备的满满一桌子的饭菜,却没有人去吃。

更多的是喝酒灌输自己的心酸哭喊。

高诚觉得眼睛堵塞,却不想在这些兵面前流露出他的软弱,只是一个劲的抽着烟。

“老七,这会了你不装能死啊?”洪兴国踢了高诚屁股一脚,走过去给他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马小帅不知道干什么,左右看着,自顾自的低着头。

甘小宁跟白铁军喊着叫着,斜躺着嘴里叼根烟吹着牛逼。

只有伍六一趴在桌子上大口大口的吃着菜,嘴里塞着香蕉,将咬拡肌鼓胀的发圆。

他的眼神中没有任何对食材的喜悦跟垂涎,反而充斥着愤怒。

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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