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
白干事强行压着内心的颤抖,站在王庆瑞门口大声喊道。
“进来。”
推门而入,王庆瑞抽着烟望着窗外。
“报告团长,团部宣发部门出事了,张干事将钢七连首战孟良崮写成了六连,高连长带着七连的兵冲了进去。”
王庆瑞抬起头,“胡闹,谁让他这么写的?高诚的脾气我还是了解的,他这个人冲动且理智,不会出事的。”
白干事声音都有些颤抖了,“那个许三多出手了,张干事现在挺严重的,军医来了说是昏迷不醒,肋骨断了八根了。”
王庆瑞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一边走一边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现在不是张干事的问题了,能伤的这么重,说明七连的这些兵都不满意了,必须要给他们一个安定的士气。”
他的脸色变得极差,“许三多??”
如果是高诚,他还觉得没放在心上。
可这位是何人啊?敢去师部集团军当着几位天首长跟前喊叫的人。
为此,师部的几个受到了警告,团部被整顿了一个月的纪律纪要。
“快去看看,别让他闹大了,这头犟驴,疯起来高诚不一定能够拉得住!”
白干事连忙问道:“要不要让史今过去?好歹也是班长?”
王庆瑞冷笑一声,“他的性格,你真以为几个明面上的班长能管住他?这个张干事真是混蛋东西,钢七连少了三分之一,可却多了100%的愤怒,而且还是在高诚将七连士气重新提起来的最巅峰。”
——
团部宣发室外。
封于修安静的站着,周围围满了人。
“三爷,你可别再动了,那张干事已经出气少了,一切都连长呢,千万别冲动了。”
白铁军双手死死的拉着封于修的右手,生怕他再次出脚。
地面上,李梦脸色惨白瘫坐在地上。
他终于想起了那一晚的恐惧,封于修一秒钟之内撂倒他跟老魏薛林三人。
这是个疯子!
更何况他们跟封于修之间没有什么战友情。
这下手更狠了,唯一一个对他有影响的老马也退伍了。
这位爷,现在又有连长撑腰。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团部门口。
张干事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两侧军医正在给他吸着氧气泵,几个卫生员小心翼翼的将张干事抬到了担架上。
高诚目光盯着门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没有发火,终究是平静的情绪。
正如王庆瑞说的,高诚脾气冲动且理智。
这得益于他的修养,有着普通士兵的暴脾气,也有来自于家庭教育的绝对感性理智。
“快,上医院,肋骨断了插到了心肺里面去了,快点!”
军医的车疯狂的冲出了团部的大门。
所有人都沉默的望着这一幕。
他们明白,这次真的惹事了。
事大了!
封于修的那一脚将张干事踹到了鬼门关边缘。
他会上军事法庭的!
他们都在疑惑,都在震惊。
为什么人的一脚可以将另一个人踹到鬼门关边缘?
八根肋骨断了,人真的有这么大的力气吗?
封于修目光发冷盯着高诚。
他在看这个连长会不会把他送到军事法庭去。
于是,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天的画面。
‘那堵墙很矮,稍微一跳就出去了。’
“团长来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王庆瑞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
高诚猛然挡住了团长前进的路。
两人的目光互相对视着,没有丝毫的让步。
高城还未说话,后边的黄参谋先说了:“报告团长,咱们团报出了笔误,连队找上门来啦!团报说是大功六连打的孟良崮首战……”
王庆瑞来之前白干事已经说了清楚。
他转过身看向了吓得瘫坐在地上的李梦,“谁写的?”
李梦结结巴巴,“是……是张干事让我写的,他说七连已经废了,废物利用正好可以让团部的团报有个噱头。”
王庆瑞伸手,身后的黄参谋将那张报纸恭敬的放在他的手中。
他低下头仔细的看了看,随后转过身看向了人群中的封于修。
没过两秒钟,高诚重新挡住了王庆瑞的目光。
他的眼神执着却平静。
所有人都看出了这个意思。
哪怕团长来了,他高诚也要死保封于修。
死保!
“如果要怪罪,我找我父亲,我找我爷爷。他不能有事,那是我的兵,我的兵为我七连出头,我担着!一切我都担着!我高诚能担的住!”高诚的话语让王庆瑞嘴唇抖了抖。
“死担!”
“倒不至于,算是个冲动的行为,不用这么严重。”王庆瑞转过身看向了李梦,“我觉得还是草原五班适合你。”
李梦脸色彻底灰白了。
“我要是你,打报告退伍算是体面的结局了。”
两句话下去,李梦绝望的颤抖,他在部队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
“该死的张干事!”
李梦闭着眼睛,团长在名单上写个名字多么简单的事。
一个上等兵而已。
“至于张干事……黄参谋啊,去医院看看吧,如果牺牲了……我打报告。”
侮辱一个光荣伟大的战连,就是侮辱整个702团。
“许三多的话……你起开!”王庆瑞一巴掌将高诚拍在一旁。
目光落在封于修身上,“许三多。”
人群轰然散开,封于修正步走在王庆瑞面前。
“这事会很麻烦,你的二等功肯定是没有了的,其他的我会处理。”
“这事有意见吗?”
第二句话王庆瑞抬起头看向整个七连的兵说着。
高诚转身就走。
“各班齐步走!”各排长纷纷整齐部队有序离开。
封于修依旧站在原地等待着。
王庆瑞盯着他,“你这种性格有一个地方挺适合你的,可我现在也喜欢上了你了,我知道你应该待在什么地方了。”
王庆瑞说完转身离开。
封于修身上的杀气戾气太重。
平日隐藏的很好,可一旦爆发出来,非死即伤。
入伍以来,死了社会上的一个地痞,伤了一群军官。
必须要长时间的沉淀下去。
于是,王庆瑞已经将封于修的归宿决定好了,他需要好好的沉淀内心的狂躁。
否则,以后在部队这种性格会很吃亏的。
能屈能伸才是最完美的性格,封于修从来不屈服,就是一个字。
干!
——
——
第二批裁撤名单在一周前下达。
钢七连的兵,如今已锐减至原来的半数,恰似狂风中那摇曳欲灭的残烛,在命运的漩涡里摇摇欲坠,每一秒都承受着随时熄灭的恐惧。
夜幕降临,当士兵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沉沉睡去,那潜藏在黑暗中的无情裁撤名单,就如同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又似一记足以震碎人心的重锤,在黎明破晓时,毫不留情地将一些兄弟从钢七连温暖的怀抱中生生砸出,残忍而又决绝。
被剔除的人如潮水般不断增多,钢七连瓦解的速度,快得如同决堤的汹涌洪水,势头汹汹,不可阻挡,每流逝一秒,这个曾经辉煌的集体就离分崩离析更近一步。
高诚伫立在操场上,望着那稀稀拉拉、人数减半的连队,心中的狂躁瞬间如火山喷发般熊熊燃起,那股怒火与不甘交织在一起,灼烧着他的胸膛。
此刻的高诚,就像一头被困于狭小牢笼中的困兽,愤怒在他眼中燃烧,无奈却又紧紧束缚着他的四肢。
看着人数寥寥的队伍,他心急如焚,亲自上前指导学员兵马小帅的队列姿势。
他双眼瞪得滚圆,血丝密布,满是焦急与不甘,声嘶力竭地吼道:“挺胸!昂头!就算迎面射来的是子弹,也得这么挺胸昂头地挨着!”
话音未落,他猛地朝马小帅的眼眶狠狠砸去两拳,风声呼啸,拳头带着满腔的怒火与恨铁不成钢的急切,如流星般划过,就在即将触及马小帅眉毛的刹那,才硬生生收住。
马小帅没有辜负他的期望,那坚毅的眼神中,仿佛燃烧着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能穿透世间一切困难与恐惧。
面对高诚凌厉的拳头,他的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宛如一尊巍峨的雕像,岿然不动,那是属于钢七连士兵的骄傲与坚韧。
高诚满意地退开,眼中一闪而过不易察觉的欣慰光芒,紧接着,他再次大声吼道:“封于修、伍六一,持旗出列!”
今天,钢七连那个传承已久、神圣而又庄严的新兵仪式,将为新来的学员兵马小帅举行。
尽管钢七连的人数在不断减少,可钢七连的精神,那象征着钢铁般意志与不屈信念的灵魂,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丢失,它必须如同钢铁长城一般,永远屹立在每一个钢七连士兵的心中,永不崩塌。
“马小帅,钢七连有多少人?”做班长的封于修声音洪亮,宛如洪钟般响彻四周,那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庄重,仿佛在唤醒钢七连沉睡的荣耀。
“钢七连有五十三年的历史!在这五十三年的连史中,一共有五千人成为钢七连的一员!”马小帅的回答斩钉截铁,充满自豪,声音在空旷的操场上空久久回荡,仿佛是对钢七连辉煌历史的致敬与传承。
“马小帅,你是钢七连的多少名士兵?”
“我是钢七连的第五千名士兵!我为我自己骄傲!为我之前的四千九百九十九人骄傲!”马小帅的胸膛高高挺起,眼神中闪烁着坚定而炽热的光芒,那光芒如同星辰,照亮了钢七连前行的道路。
“马小帅,你是否还记得为钢七连那些为国捐躯的前辈?”
“我记得钢七连为国捐躯的一千一百零四名前辈!”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肃穆与悲怆,仿佛那些前辈们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他们的英勇事迹如同一座座丰碑,永远铭刻在他的心中。
就在这庄严肃穆的时刻,一辆三轮摩托的马达声,如同一把冰冷的利刃,瞬间冲断了这个正在进行的庄严仪式。
红三连的指导员驾驶着摩托车,风驰电掣般飞奔而来,那架势,仿佛想要在这即将消逝的钢七连时光里,抓住最后一丝温暖的回忆。
摩托车上坐着的是成才,他的身旁还堆放着一堆行李,那堆积如山的行李,就像是他即将奔赴远方的沉重枷锁,也是他即将离开钢七连的鲜明标志。
这是另一个即将离去的人,他将被送往荒漠中的五班看守输油管道。
在临行前,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强烈到无法抑制的思念,那思念如潮水般汹涌,将他淹没。
他想起了曾经在钢七连度过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那些欢笑与汗水交织的岁月,那些与战友们并肩作战的日子,于是,在上路之前,他毅然决定过来再看一看,再看一眼这个给予他无数回忆与成长的地方,哪怕只是一眼,也足以慰藉他即将远行的心灵。
马达声一停,操场上又恢复了短暂而又压抑的宁静。
红三连的指导员何洪涛似乎带着成才逃一般的离开了这里。
那些目光冰冷杀虐,他承受不住这股肃穆的仪式。
这是即将被解散的七连兵的庄严跟肃穆。
这是属于他们的仪式!
外人只是看一眼就觉得如鲠在喉,被浓郁而强烈的情绪冲击心肺。
涕泗横流!
封于修和马小帅的问答又继续了,封于修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仿佛是命运的召唤:“马小帅,当战斗到最后一人,你是否有勇气扛起这杆连旗?”
“我是钢七连的第五千名士兵!我有扛起这杆旗的勇气!但我更有第一个战死的勇气!”马小帅的声音如同炸雷,响彻整个操场,那声音中充满了对钢七连的无限忠诚,对使命的无上担当,仿佛是在向世界宣告,钢七连的精神,永远不会在他的身上消逝。
“马小帅,你是否有勇气为你的战友而牺牲?”
“他们是我的兄弟。我为我的兄弟而死。”马小帅毫不犹豫地回答,语气中充满了坚定与决绝,那决绝的神情,仿佛他已经做好了随时为战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准备,因为在他心中,战友就是他的家人,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高诚的队伍,像一尊尊凝固的雕塑,纹丝不动,那猎猎作响的旗声,仿佛是钢七连不屈的呐喊,是他们在这风雨飘摇中坚守的信念。
伍六一继续着他们的仪式,声音激昂,带着一种悲壮的豪情:“马小帅,不论是谁,不论是将军、列兵,只要他曾是钢七连的一员,你就有权利要求他记住钢七连的先辈!”
“我会要求他记住钢七连的前辈,我也会记住我今天说的每一句话。”
马小帅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坚定不移的信念,仿佛这些话语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成为他一生的信仰与追求。
“马小帅,现在跟我们一起背诵这首无曲的连歌,会唱这首歌的前辈已经全部牺牲了,只剩下钢七连的士兵在这里背诵歌词,但是我希望……”
伍六一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悲壮,仿佛在诉说着钢七连那段波澜壮阔又充满牺牲的历史,那历史如同一幅沉重的画卷,在他们眼前缓缓展开。
封于修立刻接过他的话,声音高亢,带着一种舍我其谁的豪迈:“但是我希望,你能听见五千个喉咙里吼出的歌声!”
紧接着,钢七连的士兵们一起开始吼出他们那首无曲的歌词,声音如同一股汹涌的洪流,带着无尽的力量与热血,仿佛要冲破这压抑的苍穹,向世界宣告钢七连的存在。
“一声霹雳一把剑,一群猛虎钢七连;
钢铁的意志钢铁汉,铁血卫国保家园。
杀声吓破敌人胆,百战百胜美名传。
攻必克,守必坚,踏敌尸骨唱凯旋。
杀!!!”
那一声声怒吼,仿佛要冲破云霄,向世界宣告钢七连的存在,宣告他们的热血与忠诚,宣告他们的精神将永远传承下去,永不磨灭。
吼!
一条残缺的龙挣扎的扬起前躯,仰头咆哮,对天呐喊。
坚韧不拔!
高诚背对他的连队,这个钢铁汉子哭的全身发抖!
于是,第三批名单出来了!
也是最后一批!
七连彻底散了。
残缺的龙发出呜咽顷刻崩塌离析,陷入永久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