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臭的血液从李朽鳞的大臂处不断流淌,直至滴落到他脚下的泥土上,然后慢慢的渗进地底。
转轮王说到三种后果时,李朽鳞就明白了转轮王的意思。
第一种结果,他肯定不想要:普通人跑不过猎马,而他若跑得比马快,他是刺客的结论就一锤定音了;第三种结果,表面来看是人人想要的,但实际上如果他真的逃了很远很远那就与结果一相符了。说什么有赏赐……就是个唬头罢了。
这转轮王……城府定是比表面看起来的深得多。
李朽鳞跌跌撞撞的跑着,眼看着血液流失,他的思维越来越浑浊,视野越来越模糊。“没办法了。”李朽鳞想着,竟忍着痛一咬牙,把手臂上那一支几近贯穿的箭生生拔了出来。
“唔!”他闷哼一声,扯下一段衣襟,当做绷带就缠上伤口。
哪怕如此,他挣扎着站起身,没走几步路,还是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是被耳畔的诵经声吵醒的。
他猛然坐起,发现自己躺在一座寺庙前的院子里。身前有个小和尚正一边好奇地打量他,一边低声诵着听不清的经文。
“请问这是何处?”李朽鳞向小和尚问。
“这里?”小和尚挠挠头,“大抵是灵山吧。”
“灵山?这里……离沁城远吗?”李朽鳞正想着为何从来没听说过这里,被一声大喝打断了思绪。
“胡闹!”不远处的寺门里急匆匆走出个老和尚,“小潋,快把这位施主请进来。”
小和尚愣了愣神,上前扶起李朽鳞。“施主,别在意我说的话哈。”他小声说。
“说的话?你说什么了?”李朽鳞一愣。
小和尚一脸庄严地说,“阿弥陀佛,就是我说这是灵山的那一句。”
李朽鳞还是有些发懵,摇了摇头也没再说些什么。
待到小和尚把李朽鳞扶到大殿里,老和尚早已找了个蒲团坐下了。“坐,施主您快坐。”老和尚不知从何处拎出一个白瓷茶壶,摆出四只洁白的小茶碗。
“这是何故?怎的是四只碗?”李朽鳞更加不解。
“当然是给你们喝茶用的。”老和尚笑着说。
李朽鳞再想追问,老和尚却摆摆手,只是将茶水倒入碗中,示意他喝,并没有回答。
李朽鳞不好追问,但也不好推辞,只好拿过一只茶碗细细品尝。那碧绿色的茶水刚刚入嘴,顿时,李朽鳞感觉苦涩难耐。但他咽下去后,又感觉如同冰糖一般甘甜可口,还有些许薄荷似的的清凉。不知不觉中,他把一碗茶水喝得一干二净。
“属实好茶!不知这是什么茶叶才泡的出如此茶水?”李朽鳞赞叹道。
站在一旁细细品味的小和尚惊呼道,“离别泪和相逢欢?师父,您怎么用如此贵重的茶款待他?莫非他就是您……”
小和尚话音未落,就被师父在溜光的脑袋上拍了一下。
“瞎说什么!”老和尚吹胡子瞪眼,“我之前怎么教你的?不管尊不尊贵,都应用最好的茶款待。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小和尚委屈极了,捂着脑袋站在一边不敢言语。
李朽鳞倒没太在意他们说了什么,只是觉得这一幕很是好玩,就调侃道,“小和尚,你师父常打你吗?万一你讨厌他咋办?”
小和尚一脸呆萌,坚定地说,经常打,肯定讨厌,那也得受着。
老和尚又拍了他一巴掌。
小和尚一脸委屈,“师父,您教我的,不能说谎。”
老和尚差点没气的两眼一翻晕过去:“逆徒啊!你个逆徒!”
小和尚吐吐舌头,撒腿就跑,转眼没了踪迹。
李朽鳞坐在蒲团上,笑的格外开心。
等到老和尚缓过神来,尴尬的捋捋白胡子,“施主您见笑了,我这徒弟虽说顽皮,但悟性倒也高,许多道理都有自己的见解……啊,对了,施主您……”
老和尚上下打量李朽鳞,“喝完茶感觉如何?”
李朽鳞正想礼节性的的应付几句,没想到的是,手臂似乎不疼了?“这!伤口愈合了!”李朽鳞惊喜的撤掉手臂上缠的布条,手臂上光洁如旧。
“多谢师傅出手相救!麟儿感激不尽……”李朽鳞俯身要拜。
老和尚如临大敌一般,急忙将李朽鳞扶住,连声道“不敢不敢”,可李朽鳞偏要拜谢,两人僵持不下。
老和尚见李朽鳞非要下拜,眼珠子一转便有一计上心头。他清清嗓子,朗声道,“南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位施主,若是您非要答谢老衲,那不如多做些善事,而非感恩于礼仪。”
李朽鳞早已对这老僧放下戒备,听这一席话,自然是欢喜的:“那,老师傅您尽管说,要我做些什么,鳞儿一定言出必行!”
老和尚当即点点头,“实不相瞒,老衲是这林中的一株植物,本来是浑浑噩噩的初具灵智,直到有一日……老夫的徒弟竟是开花了!”
李朽鳞满脸黑线,完全不明白老和尚在说什么,“啊?您……不对,您的徒弟之前不能开花吗?”
“非一般情况,老衲的徒弟是不会开花的。”
李朽鳞那是何等聪明,当时就明白了,“您是想让我帮您找出您徒弟开花的原因?”
“正是此事……”
“那……”李朽鳞好奇的小声问道,“您二位到底是是什么植物修成人形?”
老和尚神秘一笑,“老衲的徒弟……是株地涌金莲,至于老衲……是株文殊兰。”话音刚落,老和尚一挥袈裟,李朽鳞就晕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李朽鳞渐渐恢复了意识。
“原来您和小和尚不是人,是株花?”李朽鳞醒来第一句就喊了出来。这是他不知反应了多久才想起来的问题:这二位不是人。
“我且与你素不相识,你这人怎么这般讲话呢?”一个书生打扮的清秀少年站在李朽鳞身后问道。
李朽鳞这才发现,自己早就不在那座佛寺中了。李朽鳞回过头,看见了身后站着的少年。他讪讪一笑,道,“这位仁兄,实在不好意思,刚刚做了梦,不料说了梦话。“
那书生倒是豪爽,没再追究。书生上前一步,把李朽鳞从地上扶起来,替他掸了掸身上的灰。
“多谢,小人姓李,名为朽鳞,不知您……”李朽鳞恭恭敬敬的向书生作揖。
“哎哎哎,你这人真是的,干嘛这么客气。”书生有些无奈,“之前的你也说了,是误会,不用这么客气。我呢,也就是个穷读书的,不在意这些细节。”
书生把李朽鳞从地上扶起来了,自己倒是一屁股坐在地上,仰望着被树冠遮蔽住的半拉天空。“唉,你说说,我这酸秀才,啥时候才能争口气,也像那些前朝政客一样,当一次状元,迎娶了意中人?”他又换了个姿势坐,“哎,李兄,瞧你这身打扮,应当是个习武之人吧,不知家住何处?你这是从哪来、打算往哪去?”
过了一会儿,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啊,我这人,话有点多也不怎么会说话,要是唐突了,还望李兄多有担待啊。”
见着人好生有趣,李朽鳞干脆也坐了下来,“无妨,我也不急。只是这住处有些不便讲述,嗯……我自信城来,要到沁城去,至于目的,怕是扫兴……”
“无妨无妨,不过这说起来……你我二人同路啊!”书生的眼里好像要放光,“不如你我二人一同前往,我这一路就有个伴儿了。”
李朽鳞顿生警觉,“这是何意?我与你并不相熟,莫不是要……”可话说了一半,李朽鳞想了想也觉得不妥。
可是书生大大咧咧的啥也没放在心上,笑的还很开心。
李朽鳞见今天耽误了许久,已是接近正午。就站起来掸掸尘埃,又把书生拽起来,两人一同赶路。
路上的时候,书生还一路闲聊,虽说李朽鳞不怎么开口,可书生说的是口干舌燥还不想休息。
李朽鳞有些哭笑不得。
“不说我说啊,兄弟,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进了沁城,李朽鳞这才有时间说道。
书生一愣,接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姓孔,孔成良,字钟航。我这次去沁城是为了接我哥哥,以后能一起住在信城了。”
“你哥哥?”
“没有血缘关系,是我的结拜兄弟!”书生有些自豪地说,“到了,就是这儿!”
映入眼帘的是座小院,虽说不大但也精致。
孔成良敲敲门,“哥!哥!我是成良啊,我回来啦!”
一阵沉默后,吱嘎一声,门开了。
“进。”
孔成良满心欢喜,“哥,这是我路上交的朋友。”他一把拽过李朽鳞,道,“李兄,快,这是我哥,屈郑忠。”
李朽鳞抱拳行礼,还未曾自我介绍,就感觉脖颈上一凉。
屈郑忠面无表情,将一把剑抵在李朽鳞脖子上,凌声道,“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离孔成良远一点。”
李朽鳞和孔成良都愣住了,谁也没料到他们的见面方式会会是这样。
“哥?”孔成良反应过来了,急忙劝导道,“哥,不是我说,你这性子迟早有一天要给我吓出毛病来。”
李朽鳞的表情不再似之前一般温和温和,两指推开剑锋,不失锋利的眼眸盯着屈郑忠清秀的脸,“别急啊,兄弟,手里的是把好剑,只是……”李朽鳞再次确认了一遍这熟悉的剑身,和小时候母亲送的那把,一模一样。
“屈兄,剑,哪来的?”李朽鳞像是只炸了毛的兔子。
屈郑忠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深邃的的眼眸,眼神并没有与李朽鳞对峙。他微眯着眼睛,微微笑着,并未说话。
“这……有话好商量,好商量。”孔成良再傻也意识到两个人不太对。
李朽鳞叹了口气道,“屈兄,这其中都是误会,可由钟航来讲给你听。只是,你这剑与我有点渊源,还希望你帮助我,也算了一段执念。你看可成?”
屈郑忠仰了仰头,悠悠然收回了剑,道了一声好。
“说吧,说不出所以然,我就把你扔出去。”屈郑忠倚着一棵老树,依旧眯眼笑着。
孔成良给李朽鳞找了个树桩坐着,自己则站在屈郑忠旁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屈郑忠倒是明白了,眯缝着狭长的眸子,点点头,给李朽鳞抱拳行礼道,“对不住,这次的误会是我的问题。”
李朽鳞也算好说话,况且他也看出来屈郑忠不像是个喜好刁难的人,只不过是不善言辞罢了。正当李朽鳞准备细谈那把宝剑的事时,屈郑忠忽然站起来整理衣襟,倒身跪下,“小人屈郑忠,得国师之托,携冥剑拜见冥王殿下。”
这是李朽鳞今天遇见的第不知多少件意外了,连孔成良也瞪大了眼睛。
“啊?哥,这,乱叫官职是有杀头之罪啊!”
“对啊,屈兄,你这是何意啊……”
屈郑忠被李朽鳞慌慌张张的连拉带拽站起来。
屈郑忠倒是不慌不忙,眯着眼笑,理理衣服下摆,道“王爷,九年前您离开前的事……我就不必多言,可您走后不久啊,就来了位贵人——当朝国师。”
这次,孔成良的反应倒是出乎意料了,“九年前?那个时候……哥哥你不是刚来沁城吗?”
“是呀。”屈郑忠点点头,“我是被国师大人带来的。”
屈郑忠又接着说道,“那个时候啊,我还只是一个四海为家且刚死了师父的毛头小子,刚来这里,好不容易住下,就遇见了国师。国师大人告诉我,九年之后会有一叫作李朽鳞的人来此处取这把剑,届时,便会有人将其封号公之于众。”他顿了顿,用一种无比温柔的眼神看着孔成良道,“然后……第二年,我便在贫民窟中见到了我的弟弟,把他带回了现在的家……”
李朽鳞目瞪口呆,原来这位国师真的是位未卜先知的人。
孔成良兴致勃勃地拽着李朽鳞,满眼放光的讨论着。
屈郑忠眯着眼,这个院子里,可能只有那位素未谋面的国师大人和他自己知道在想什么。
九年前,国师如同鬼魅般消失离开时还说了一句话。
“待九年之后,便是龙吟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