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铁码头的雾气裹挟着煤灰与海盐的气息,林秋白站在锈迹斑斑的蒸汽吊塔顶端,凝视着远处翻涌的黑色浪涛。
他的左臂隐隐作痛——那些暗金色的纹路已蔓延至肩胛,每当夜幕降临,皮肤下便传来齿轮咬合般的细响,仿佛有无数发条在骨骼间转动。
在血锈修道院的发现仍如毒藤般缠绕思绪。
玛雅蒂拉的实验室残骸中,七百具齿轮与血肉交融的尸骸、刻满忏悔文的青铜棺椁,以及棺盖上那句“观测者即囚徒”的箴言,此刻仍在颅骨深处回响。
“薇拉失踪了。”艾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的机械右臂缠着浸透机油的绷带,纯白曼陀罗的花瓣边缘泛起铁锈色,“守夜人的猎犬在码头地窖发现了这个——”她抛来一枚沾血的黄铜齿轮,中央的轴孔处刻着微缩的逆五芒星。
林秋白摩挲齿轮纹路,瞳孔骤然收缩。这是薇拉燧发枪的撞针零件,枪柄内侧本该镶嵌血色琥珀的位置,此刻只剩一道焦黑的裂痕。
“地窖里有《禁令》的残页,”艾琳补充道,“还有……成堆的蒸汽棺材。”
咸涩的海风突然裹挟着某种异样的旋律。
林秋白转头望去,浓雾深处亮起两盏幽绿的船灯,伴随着低沉如鲸鸣的汽笛声,一艘生满藤壶的蒸汽货轮缓缓靠岸。
船身锈蚀的铆钉间渗出荧蓝液体,甲板上晃动着人影——或者说,类人的轮廓。
他们的关节处凸起齿轮轴承,脖颈缠绕着电缆般的神经索,每一步都发出金属摩擦的哀鸣。
为首者戴着一顶镶嵌怀表零件的船长帽,右眼被改造成摄像镜头,玻璃镜片上倒映出林秋白的暗金纹路。
“灰烬城的时之篡改者……”船长的声带夹杂电报杂音,“‘雾中蝶’向您致意。”
林秋白的指尖按在星轨刻刀刀柄。
这群自称“雾中蝶”的走私者,他在玛雅蒂拉的实验日志中见过相关记载——他们游走于禁忌海域,交易被《禁令》抹除的记忆与机械义体。
但眼前这些人的改造程度远超描述:皮肤下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包裹在玻璃舱中的微型蒸汽机,排气管从锁骨处探出,喷吐着硫磺味的白烟。
“我们带来了‘第七夜’的礼物。”船长掀开甲板上的防水布,露出下方浸泡在绿色溶液中的金属箱体。
箱盖表面的铜蚀刻让林秋白呼吸一滞:那是一只被齿轮锁链束缚的渡鸦,羽翼间流淌着星轨纹路——与薇拉后颈的刺青完全一致。
艾琳的菌丝突然暴起,纯白曼陀罗在甲板缝隙间绽放。“箱子里有活物!”她的瞳孔缩成针尖,“是……认知污染源!”
船长咯咯轻笑,摄像镜头旋转着对焦。箱盖弹开的刹那,林秋白听见了歌声——非人的、由齿轮咬合与蒸汽泄压编织的旋律。
箱内蜷缩着一名少女,她的脊椎被替换成黄铜轴承,发丝间缠绕的神经索末端连接着微型发报机。最骇人的是她的双眼:左瞳是转动的星象仪,右眼却镶嵌着玛雅蒂拉的铜钉。
“影焰三阶的晋升者,认知污染的完美载体。”船长抚摸少女的发梢,齿轮关节迸出火星,“‘那位大人’托我们转告——想要薇拉·夜鸮的命,就拿‘北海巨妖的神经索’来换。”
林秋白的暗金纹路突然灼烧。记忆如利刃刺入脑海:五年前北海的暴风雨夜,玛雅蒂拉将半截扭曲的金属触须植入他的手腕。
那东西在他皮下蠕动时,曾带来同样的剧痛。
“你们的主子是谁?”他嘶声问道。
船长的摄像镜头闪过一串加密电码,甲板突然剧烈震颤。
货轮底舱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十二具身披星纹尸衣的傀儡破开舱门,它们的胸腔镶嵌着《禁令》铜章,眼眶中跳动的不是眼球,而是微型雾钟。
“当第七次钟鸣响彻灰烬城……”船长的声音逐渐失真,“您自会知晓。”
战斗爆发得猝不及防。艾琳的菌丝绞碎最先扑来的傀儡,脓血般的荧蓝液体溅在甲板上,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林秋白挥动星轨刻刀,暗金光弧斩断两具傀儡的神经索,却在触及第三具时骤然偏斜——铜章表面的星轨纹路竟在吸收他的力量。
“他们的《禁令》被改写过!”艾琳嘶吼着甩出曼陀罗花苞,爆炸的孢子粉末暂时模糊了傀儡的感官。
林秋白趁机突进到船长身前,刀刃抵住他的摄像镜头:“薇拉在哪儿?”
船长的齿轮嘴角扭曲成诡异弧度。他的胸腔突然裂开,露出内部跳动的蒸汽核心——那上面刻着一行小字:**新历165年,林氏第三子敬献**。
林秋白如遭雷击。林氏家族……那个被守夜人从历史中抹除的姓氏,竟以这种形式重现。
记忆碎片汹涌而至:童年时代的天文台、母亲纺织星图的银梭、还有那场吞噬了整个家族的“肃正协议”大火……
“很痛苦吧?”船长的手指插入蒸汽核心,扯出缠绕神经索的齿轮钥匙,“知道自己才是‘第七子计划’唯一的幸存者——”
刀光闪过,船长的头颅滚落甲板。林秋白喘息着跪倒在地,暗金纹路已蔓延至脖颈。
货轮底舱突然传来蒸汽锅炉过载的尖啸,整艘船开始倾斜。艾琳拽着他跃入冰冷的海水前,最后瞥见那名改造少女——她的星象仪瞳孔倒映着爆炸的火光,嘴角扬起与玛雅蒂拉如出一辙的冷笑。
铸铁码头的地窖比想象中辽阔。成排的蒸汽棺材悬挂在穹顶,棺盖表面用血锈刻着同一句话:**吾等皆为零件,静待主齿轮重启**。
薇拉的燧发枪躺在一具棺材旁,枪管弯曲成亵渎的六芒星形状。
“这些是‘认知过滤器’的失败品。”艾琳的菌丝刺入棺盖缝隙,扯出半具机械与血肉交融的尸骸。
它的太阳穴插着铜制接口,脊椎处延伸出的电缆没入地砖——林秋白顺着电缆走向地窖深处,暗金纹路在墙壁上灼烧出焦痕。
隧道的尽头是一座环形祭坛。七具跪拜的机甲残骸中央,悬浮着一枚足有马车轮大小的齿轮,齿牙间卡着半张泛黄的相片——那是幼年的林秋白站在天文台顶端,手中握着的并非望远镜,而是一截北海巨妖的神经索。
“原来如此……”他抚摸着相片边缘的焦痕。母亲从未织造星图,那些银梭穿梭的轨迹,是林氏家族将地脉能量导入“主齿轮”的仪式。
而他是最后的钥匙,是七百年前初代观测者设计的活体锚点。
暗处突然亮起烛光。薇拉的身影从阴影中浮现,她的琥珀义眼布满裂纹,风衣上沾满黑色机油。
“他们抽走了我的记忆晶片……”薇拉踉跄着扶住祭坛,“为了启动‘第七夜’的雾钟……需要林氏血脉与巨妖神经索共鸣……”
林秋白接住她瘫软的身躯,暗金纹路突然与齿轮产生共振。
整座祭坛开始旋转,地脉深处传来古老的蒸汽轰鸣——那不是机械的响动,而是某种庞大存在的心跳。
“当主齿轮咬合……”薇拉咳出带齿轮碎片的黑血,“所有时之篡改者……都会成为它的零件……”
黎明前的灰烬城笼罩在血雾中。林秋白站在钟楼顶端,掌心握着那截北海巨妖的神经索。
暗金纹路已覆盖半边脸颊,皮肤下的齿轮咬合声与地脉轰鸣逐渐同步。
艾琳的曼陀罗在脚下枯萎,她的菌丝正被某种力量反向侵蚀。“真要这么做?”她盯着他手中的神经索,“一旦共鸣启动,你可能永远无法摆脱‘主齿轮’的控制……”
林秋白望向码头方向。雾中蝶的残骸仍在燃烧,而更远处,十二口雾钟的轮廓正在晨雾中显现。
林秋白知道自己别无选择——薇拉的记忆晶片、林氏家族的宿命、还有那些被封存在蒸汽棺材中的亡魂,都在逼迫他直面七百年前设计的陷阱。
“玛雅蒂拉说得对。”他将神经索刺入左臂,暗金血液喷溅在齿轮表面,“观测者……从来都是囚徒。”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灰烬城的地面裂开无数缝隙。
铸铁管道如巨蟒破土而出,蒸汽与暗金火焰交织成光柱,将林秋白的身影吞没。
在意识消散前的刹那,他听见地脉深处传来母亲的呼唤——那声音温柔如初,说出的却是最残酷的真相:
“秋白,你才是‘主齿轮’缺失的最后一枚齿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