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铁码头的雾气里漂浮着油脂与海盐的气味，林秋白的靴底碾过潮湿的青石板，暗红风衣下摆扫过路面积水。
怀表链条缠在他苍白的手腕上，黄铜表盖内侧的齿轮纹路正渗出细密水珠——这是玛蒂尔达生前留下的警告，每当表盘渗出液体，便意味着有不可见之物在附近徘徊。
码头工人扛着橡木桶从他身旁挤过，桶缝里漏出的暗红色液体在石板上蜿蜒成蛇形。
林秋白停下脚步，怀表突然变得滚烫。他蹲下身，指尖抹过那道痕迹，粘稠的触感带着铁锈味。这不是葡萄酒，是混着煤灰的血。
“先生要买怀表链吗？”瘸腿的货郎不知何时凑到跟前，脏污的围裙兜着各式铜件。
“上等的拜朗工艺，能防黑潮侵蚀。”货郎的独眼在兜帽阴影下闪烁，残缺的牙齿间漏出几个模糊的音节——那是守夜人之间传递密讯的喉音暗语。
林秋白的拇指按住表冠，三枚齿轮在表盘下悄然移位。当他抬眼时，货郎的围裙边缘正露出半截纹身：齿轮咬合的眼球，属于第七教区的异端信徒。
潮湿的空气中泛起檀香，这是机械修士点燃熏香的前兆。
“铛——”
灰烬城钟楼的轰鸣撕裂雾气。林秋白在钟声里转身，瞥见十二个黑袍人从不同巷道涌出。
他们的铜制呼吸面罩上刻着逆十字，齿轮轴承在关节处发出病态的摩擦声。货郎的围裙突然炸开，数十条灌满水银的软管如毒蛇扑来。
怀表弹开的瞬间，林秋白消失在原地。
软管刺穿他留下的残影，水银珠在空中凝成亵渎的六芒星。黑袍人们喉咙里发出齿轮卡死的嘶吼，他们的影子在石板路上扭曲成多足生物，追赶着空气中残留的怀表余温。
林秋白在钟楼密道现形时，石墙上渗出的冷凝水正顺着齿轮浮雕流淌。
他按住渗血的左肩，货郎的软管终究擦过了皮肉。玛蒂尔达的笔记中记载过这种武器——“活银之触”，被割伤者的血液会逐渐凝固成齿轮。
“你迟到了七分钟。”嘶哑的女声从阴影中传来。薇拉抱着裹在星纹襁褓中的婴儿，她的机械左眼正在眼眶中解体。
细小的青铜零件掉落在石砖上，“铸铁码头的地窖里藏着《时之书》残页，第七教区的主祭今晚要举行降诞仪式。”
婴儿突然啼哭，胎记在脖颈处泛出青铜光泽。林秋白解开风衣纽扣，露出胸口蔓延的齿轮纹路——那些被“活银之触”污染的血管正在金属化。
他从暗袋取出玛蒂尔达的银质手术刀，刀柄镶嵌的琥珀里封存着三粒黑曜石。
“需要三滴守门人的血。”薇拉用燧发枪管挑起煤油灯，火光在钟楼内壁投下巨大阴影。
林秋白划开掌心，血液滴落在黑曜石表面，竟发出钟磬般的回响。婴儿的哭声戛然而止，胎记中浮出虚幻的青铜门扉，门缝里渗出带着海腥味的雾气。
钟楼底层的齿轮阵列突然暴走，铸铁轴承迸出火星，链条如巨蟒绞碎石阶。
林秋白将怀表按在门扉中央，表盘上的指针逆跳回灾难发生前的时刻。
当青铜门扉开启的刹那，他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站在实验室里，手中试管内的液体正泛起诡谲的蓝光。
“抓住他！”黑袍人的咆哮从下层传来。活银软管刺穿楼板，水银珠在半空凝聚成第七教区的圣徽。
薇拉将婴儿塞进林秋白怀中，燧发枪喷出的硫磺烟雾里裹着秘银弹丸。弹头击碎圣徽的瞬间，青铜门扉彻底洞开，滔天的浪涌声从门后传来。
林秋白跃入门内的黑暗，怀表链条突然绷直——货郎的软管缠住了他的脚踝。
婴儿的胎记迸发强光，照亮门后无尽的青铜阶梯。阶梯两侧跪坐着数以千计的石像，每张面孔都是不同年龄的自己。
最上方的王座上，另一个林秋白正缓缓起身，他胸口的齿轮纹路完整无缺，手中握着滴血的银质手术刀。
“你终于来接受宿命了。”王座上的身影微笑，脚下石砖浮现出血色公式。
货郎的软管在林秋白脚踝上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活银毒素让他的视野开始模糊。怀表在疯狂震动，表盘玻璃出现蛛网裂痕。
婴儿突然伸手抓住缠在脚踝的软管。胎记中的青铜门扉纹路顺着手指蔓延，将水银染成暗金色。
货郎的惨叫从阶梯下方传来，他的身体正在门扉力量下结晶化。林秋白趁机挣脱束缚，抱着婴儿冲向王座。每踏上一级台阶，两侧石像的眼眶中就淌出黑色机油。
王座上的身影举起手术刀，刀尖对准婴儿眉心。林秋白看清了刀柄上的刻字——那是玛蒂尔达失踪前夜，他在实验室亲手刻下的日期。
怀表在此刻炸裂，齿轮碎片在空中组成血色星图，婴儿的哭声与钟楼的轰鸣共振，青铜阶梯开始崩塌。
当林秋白抓住王座扶手时，另一个自己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
他的身影如烟雾消散，只留下手术刀插在石座顶端。刀身映出令人窒息的真相：所有石像的掌心都刻着婴儿的胎记，而怀表碎片的落点构成了崭新的降诞法阵。
钟楼外传来蒸汽飞艇的轰鸣。
林秋白抱起婴儿冲向破碎的彩窗，看见薇拉在屋顶与黑袍人缠斗。她的机械左臂已被扯断，齿轮零件和鲜血一起洒在瓦片上。
更远处，铸铁码头的海平面正在上升，浪涛中浮现出数以百计的青铜门扉，每扇门后都站着持刀的身影。
怀表最后的齿轮停止了转动。
林秋白咬破舌尖，将混着活银毒素的血喷在手术刀上。刀身震颤着浮现出玛蒂尔达的遗言，那是用纳米符文写就的终极警告：
**门扉皆为镜像**
**唯血亲可破障**
海浪吞没了钟楼底层的咆哮。当第一扇青铜门扉完全升起时，婴儿的胎记突然灼烧起来。
林秋白终于明白，这场延续了二十年的阴谋，最终要献祭的从来都不是他——而是这个继承了两代时之篡改者血脉的婴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