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福临门 第7章 古琴

作者:辛逍遥 分类:女生 更新时间:2025-02-19 10: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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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四福斋古董铺里,郦娘子风风火火赶到。

廖掌柜正和一书生模样的人,一人扯住古琴的一头,正吵得不可开交。

廖掌柜质问:“你这人怎么这样,说好让你在这儿寄售,如今你这琴被人定下,连定钱都收了,你又说要把琴取走,让我怎么同买家交代,啊?三日后人家便带着银子上门,你再等三日,就三日!”

汪成涨红了脸:“原要在汴京客居两月,我身上盘缠不够,才把琴放在这儿寄售,昨儿收到家书,家母得了急病,望眼欲穿地盼我家去,别说三日,一日我都等不了!”

“看你也是个读书人,哪儿能出尔反尔!本店已收下定钱,只等客人提货,我家交不出琴来,今后还怎么在这条街上做生意!不成,万万不成!”

郦娘子连忙上前:“干什么,吵嚷什么!廖掌柜,怎么同客人当街争起来了!”

汪成拉住两个书生评理:“请二位看看,我这把‘冰清’暂托寄售,如今我不卖了,竟不让人取走,我才是物主,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强盗!”

旁观书生惊呼:“冰清?可是唐雷氏琴!”

另一名书生也兴奋起来:“那个蜀郡雷氏?!”

汪成说:“正是!你们看,琴身上书‘大历三年三月三日,上底蜀郡雷氏斲。’正是如假包换的名琴‘冰清’啊!”

另一边,廖掌柜拉着郦娘子解释:“老板娘,这琴我估价也就三四十贯吧,偏昨日来了个豪客,人一出手就是这个!”

他背过众人,压低嗓音,伸出一巴掌,郦娘子问:“五十?”

廖掌柜摇头,手掌连翻数次:“三百贯!”

郦娘子瞠目结舌:“值、值这么多呀!”

“听说是替广东转运使寻他家四五十年前的旧物,除了这个,还收了一堆书画呢!好说歹说非得买走。我说物主有言在先,非识琴者不卖,事先就商定好了,出货之前,须得知会卖家一声,那人定了契约,丢下三十贯定钱就先走了!”

“蒙谁呢,我才不信有这样的冤大头!一把破琴——”

此时,又有一名书生拉住汪成,说:“千金难买心头好,雷氏琴流传于世的,我还是头回见!转卖给我吧,我出四十贯!”

“你给我,我出六十!六十五?六十八!”

大家纷纷争抢起来,郦娘子原还有些疑心,见状忙道:“这位郎君,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信誉,本店收了人家定钱,那就不能反口了!这样吧,你要多少银钱,我做主,店里买下就是!”

书生做狠心状:“八十贯,一百贯,这可是天价了!”

那边,廖掌柜从袖子底下隐秘地抖了抖买琴的契约。

郦娘子笑道:“开个价吧!”

三日后。

郦娘子在柜台旁守着,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商量好取琴的客人上门来。

然而,她从日出等到日落,门口客来客往,就是没一个来取琴的。

夜深人静,康宁在房间睡着正香,突然听见一阵恼人的哭声。

她瞬间从床上坐起,披了衣裳起身出去察看。门外,郦娘子坐在走廊上,哭得伤心欲绝。

“娘,您怎么哭了,出什么事儿了?啊?”

漆黑的房间里,烛火一盏盏亮起来,寿华、琼奴都出来了,好德急得光脚就跑出来,乐善拎着鞋追上来:“鞋!鞋!”

寿华说:“娘,您别顾着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万事好商量,您好好说。”

郦娘子嚎啕大哭:“嫁妆!嫁妆啊!”

康宁惊愕:“嫁妆怎么了?”

好德插嘴:“我知道,柜上高价收了一把名琴,娘望眼欲穿地盼了好几日,下了定的客人还是没影儿呢!娘,您怕不是遇上骗子了!”

郦娘子哭得更凶:“可不就是骗子啊!”

康宁试探问道:“您出了多高的价?”

“一、一百——”

乐善惊呼:“什么?!一张琴而已,至多一二十贯,一百贯,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傻的人哪!”

“整整一百八十贯哪!”

众人震惊,好德嘟囔:“那天跟您讨个簪子,一百八十文都舍不得,那可是一百八十贯哪!”

郦娘子哭诉:“廖掌柜的说有人出三百贯,那些烂舌头的也满口好雅物、心头好、价值连城的,我听得是头也晕,眼也花,嘴都不是自个儿的,一张口就敢问价!卖地的钱,开店早使得七七八八,那一百八十贯,可都是你们的嫁妆啊!这伙子天杀的强盗,这是捎了把刀,生生剜我的肉呢,我想起来就是一刀,想起来就是一刀……”

寿华无奈道:“娘,那香啊花儿的咱是熟门,古董书画却是生路,头年支个虚柜应应景儿,也引来了爱去鬼市子的常客,说好了先不收贵重东西,怎可轻易转念!我料想那几人都是同伙了,廖掌柜呢?”

康宁追问:“那琴呢?”

郦娘子抬头说:“我把那个姓廖的好一通臭骂赶走了,过后还是不解气,想把那破琴劈了烧火,半天没寻着斧子,随便寻了一处,丢了!”

“啊?”

琼奴望着这一家人,只觉眼前一片灰暗,不由暗暗摇头。

……

夜深人静的街道,一串脚步声窸窣响起。

“春来,你去那边儿找找。”康宁说。

琼奴提着灯笼照亮前路,叹了口气。“三娘,说不定早叫人家捡走了,别找了,回去吧。”

“娘丢琴的时辰,夜市都散了,兴许还在呢。一百八十贯呢,娘辛苦攒了多久呀,总不能就这么丢了吧!奇怪,娘说了就是丢在这儿的呀,哪儿去了……”

此时,黑夜里突然响起一阵清幽的琴声,穿透夜色,直抵人的心扉。

三娘猛地抬起头来,望向潘楼的方向。

潘楼阁子里,案头焚着香,德庆在烹茶,柴安正悠然弹琴,指下正是那把“冰清”。

“听见了吧!”康宁说。

琼奴点头,康宁气得脸色发青,怒气冲冲地就要闯潘楼去,走了两步,突然停住了。

“三娘子?”春来怯生生地问。

康宁强压住怒火,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三娘,不找了啊?三娘!三娘!”

琼奴和春来急忙跟了上去,街道重归宁静,唯有琴声和着夜色,悠扬不绝。

德庆将茶搁在案头,柴安的唇畔扬起一抹自得的微笑。

这一夜,康宁翻来覆去难眠,柴安得意的笑容一再在眼前闪现。

她猛然从床上坐起,恨恨地捶了好几下枕头:“姓柴的,我绝不与你干休!”

数日后,相国寺外,柴家的马车缓缓停下。

女使们扶着珠光宝气的柴娘子下车,另一边,郦娘子整了整衣襟,回头望康宁:“管用?”

康宁一笑:“娘,听说那柴大娘子逢斋日必来拜,僧啊道啊没有不舍的,诚心得了不得,是汴京出了名的大善人。照我教您的去做,一定管用。”

郦娘子清了清嗓子:“好,那我可去了!”

“您直管去!”

郦娘子一路走,一路叩进山门,一副万分虔诚的模样。

旁边有人好奇:“这怎么了?”

拎着一篮子供品的刘妈妈跟在后头,喜气洋洋地说:“我家有五位待嫁的小娘子,不久前娘子才来拜过,求了姻缘的,如今真个都应验了,特特来还愿呢!”

柴娘子在人群里也听见了,顿时停下了脚步,看了身边人一眼。

柴家女使追问:“五个当真都嫁出去了?怕不是诓人?”

郦娘子闭了眼,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自顾自地叩头。

刘妈妈淬了一口:“诓你是驴舌头!”

柴娘子沉吟:“真有这么灵验?我不知叩了多少头,修了多少座桥,铺了多少条路,至今也没能如愿。一个村妇,能有这样的福荫?”她向女使使了个眼色:“再去问问,去呀!”

柴家女使扯住刘妈妈不放:“这位妈妈,您给细讲讲——”

刘妈妈得意,作势要走:“想来问我家娘子的奇遇呀,哼,那我可不知道!”

柴家女使追上去,把一只锦囊塞进刘妈妈的袖口,刘妈妈掂了掂,故作神秘地说:“好吧,看你诚心,只告诉你一人哪!那天拜完回去,经过那寺东门大街,也是菩萨指路,竟遇上了一位老神仙……”

当天,柴娘子连寺门都来不及进去,急匆匆又爬上马车回去了。

康宁远远瞧着柴家的马车离去,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多时,不停用帕子拭汗的郦娘子匆匆回转来,追问:“怎么样?怎么样!你说话呀!”

康宁给她扇扇子:“苦了娘了!成不成的,您且看着吧!”

潘楼街尾,外柴安策马没走多久,前方的路被一顶轿子挡住。

德庆不高兴地喊:“前头的,让一让,怎么拦在路中间啊!”

春来俏生生地说:“我家娘子有话要问!”

柴安微微一笑,勒住了缰绳:“轿中人,可是郦三娘?”

春来掀开轿帘子,里面却还有一层薄纱,隐约现出一个美人影,引人遐思。

康宁问:“柴大官人,你我两家,远日可曾有仇?”

“不曾。”

“近日可有结怨?”

“也没有。”

“既是如此,为何伙同那廖掌柜,使诈术诓了我娘?”

柴安反唇相讥:“郦家姐妹不也使了诈,诓骗了范大郎么!”

“范郎君同我二姐是至亲的夫妻,横竖是一家人,哪儿有什么诈不诈的,左右不过是个玩笑。”

“范大郎是我表弟,竖横也是一家人,我为他出这口气,更是天经地义了。”

“你!如此说来,柴大官人是铁了心,要与我家为难?”

“哪里,我虽不是君子,却也不屑为难妇孺。德庆!”

德庆会意,拎着挂在马鞍上的包袱就要过去,春来警惕道:“光天化日的,你们敢做什么,小心我们报官去!”

德庆也不靠近,只把那包裹放在路中间。

柴安大笑:“郦三娘,古董行常遇诈术,郦家又是外来的,难免遭人眼忌。我这样做,不过是为你们提个醒。汴京生意不好做,今后可要格外当心,不可轻信,不可贪财,实脚需踏实地,不得鲁莽冒进。往后遇上有人再施诡计,想必你们也不会上当了。”

德庆也笑道:“哎,还不明白呀,我家郎君听说有人要对郦家下手,提前给你们示警呢!”

柴安说:“好啦,教训你们吃了,银钱也物归原主,走!”

柴安一抽马鞭,德庆连忙策马跟上。

马儿从轿旁飞驰而过,康宁急忙吩咐:“取来我看!”

春来跑过去,拎起地上的包裹递过去,康宁打开一看,满满都是串好的铜钱。她细细一数,却是一百四十贯。

春来说:“这人好奇怪,怎么还少了四十贯?”

说话间,德庆又骑马跑回来,笑嘻嘻地说:“我家郎君说了,那定钱三十贯得还来,还有你们租用我家老掌柜和书画的利钱哪!”

春来一蹦三尺高,瞪圆的眼睛怒意满满:“坏人!”

德庆哈哈大笑,又打马跑了。康宁半天没出声。

春来担忧:“三娘子?”

康宁把包袱猛地阖上,轻轻哼了一声。

“凭白要你示什么警,就是故意作弄人!我不找你麻烦,你偏寻我晦气。好吧,让你再得意一会儿,看你过后还笑得出来!”

柴家花厅里,柴安快步走进,向上首喝茶的柴娘子行礼。

“娘,儿子回来了。”

柴娘子一脸的喜气,又带着嗔怪:“终于舍得回来了?成日里跑得不见踪影,娘要见你,还得派人去请!”

柴娘子示意,早已候在一旁的女使立刻送了手巾热水来。德庆接了居家的袍子,上前伺候柴安更衣。

柴安道:“前几日有事耽搁了,娘莫怪。家里有什么好事,久不曾见您这样欢喜了!”

“有你这样步步求高的好儿子,外头那些事儿,我是半点儿不愁的,只除了一件!你知道——”

柴安笑笑:“娘怎么又旧事重提,儿的亲事,儿子自有主张。”

“你有什么主张,老是说些托词,变着法儿地搪塞我!一年推过一年,连那不着调的范家大郎都比你早娶亲,叫为娘怎么安心?安儿,娘知道,你是个心高之人,你爹在世时,要你娶个书香人家的淑女,你既应了,就一定会守诺。放心,最迟不过明年,准能心愿得偿!”

柴安取了手巾擦脸:“哦,此话怎讲?”

“你娘我昨儿出去遇上了一位老神仙,他行走四方,只为募银修上一座道院,只要我也捐上一笔银钱,明年你就能娶上媳妇儿!”

柴娘子语气笃定,柴安只觉得荒谬,大笑道:“神仙都在观中,何时见到满街乱逛的!娘怎么也信这等市井骗子,街上人来人往,都是些肉体凡胎,哪儿来的神仙!”

“是神仙,真是神仙!不等我开口,我所求之事,哦,还有咱们家中的境况,那是字字神断,真的有神通啊!我不管,我亲口应了要捐银子修道院,银子都捐出去了!”

柴安不以为意地点点头,说:“失财是福,娘想捐来换个安乐,那就捐吧。您捐了多少?”

“我要多捐,人家不领。不多不多,才一百八十贯!”

柴安动作突然停住了,回头惊愕地望着柴娘子,原本轻松惬意的笑容,慢慢消失在唇畔。

咣当一声,德庆手里的水盆落在了地上,柴大娘子哎呦一声,险些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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