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福临门 第8章 过招

作者:辛逍遥 分类:女生 更新时间:2025-02-19 10: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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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楼街巷口,德庆将一只包袱送到柴安面前,表情忐忑。他指了指不远处的轿子,说:“郎君,三娘子派人传话。”

柴安问:“她说什么?”

“……多谢郎君慷慨赠银,只取百文酬谢神仙,余下银两完璧归赵。往后郎君可得记着,人外自有人,天外又有天,不要……”

“不要什么?”

德庆把心一横,说:“大模大样,妄自尊大,实乃井底蛙耳!”

柴安听完横眉竖目,德庆只好赔笑。

街角,三娘的轿子在等候。很快,春来捧着沉甸甸的一包银两,又回来了。

“三娘子,人家又给咱退回来了!说什么些许薄银,不足为意,娘子要是稀罕,便与了娘子买花戴!”

康宁啐了一口:“好不促狭,输便输了,偏来奚落人,这是挖苦我郦家穷酸呢!不义之财,不可取它分文。否则今天饶了你的,明日还得从你身上百倍地搜刮了去!你来。”

春来附耳过去,然后点点头离开。

康宁在轿子里等着,只掀了半截帘子向外望去。

春来正在给乞儿们派铜钱:“不要急,人人都有,可不许抢!”

乞儿们欢天喜地,道谢不迭:“好姐姐,真个菩萨心肠!多谢姐姐!多谢姐姐!”

不远处,目睹一切的柴安还没怎么样,德庆先跳起来喊:“好哇,到这儿当散财童子来了!郎君!”

康宁抬眼望过来,无意中和柴安眼神撞在一块儿。春来瞬间紧张起来,护在三娘跟前。

柴安一抬手,把德庆拦住了:“不准去!”

德庆疑惑:“郎君?!”

康宁对着柴安得意一笑,手指一松,半掩的轿帘子落下,遮去了那张灿若玫瑰的艳容。

春来一昂下巴:“走!”

墙根处歇脚的轿夫凑上来,抬着轿子离去。

德庆急地跳脚:“郎君!”

柴安平静道:“就兴你骗她,不许她诈你?况那银子是我送与她的,娘说拿出去做善事,

人刚才不就是在行善积德?”

“那您就不管啦?”

柴安目光幽深地望向那轿子,说:“一个闺阁女郎,还晓得横财不沾,倒叫我高看她一

眼。不过,行事这么粗率莽撞,早晚惹出祸来,哼!”

说罢,快步离去。

柴安刚回到潘楼,酒保就忧心忡忡地迎上来。

“郎君,那杨衙内又来了,骂走了三四个伴坐儿,还闷头喝了两坛酒,不知会不会闹事哩!”

梁俊卿兴冲冲地凑过来,说:“我去了东鸡儿巷,对那卢燕燕千求万拜的,珠子锦缎生纱不知许下多少,才哄得……哎,才哄得她肯出席潘楼的酒会,你得勾了我半年酒账!”

柴安被他絮叨得心烦,不由止步,看了一眼对面阁子。一个锦衣的年轻郎君背对人在阁中坐着,一位歌姬正在弹唱,门外还守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

“由他!”柴安说。

酒保听话离去,梁俊卿依旧跟着絮叨:“柴郎君?柴大官人!待到中秋……你听我说呀!”

柴安一脚踏进阁子,回过身来说:“知道了,今儿我有事,改日再说吧!”

梁俊卿还欲开口,砰地一声,门当面阖上了。他摸了摸鼻子,一脸莫名。

“这、这是怎么话说的?”

德庆苦着脸:“您这是赶巧了,我家郎君心上不大痛快,正窝着一肚子火,没处说理去呢!”

“哦?”梁俊卿不禁好奇。

德庆连连摆手:“也是郎君大度好性儿,不同她个女流之辈计较,您当我什么也没说!”

梁俊卿赶紧把人扯住,八卦道:“哎!快一五一十地讲了,没准儿我还能替他出了这口闷气呢!”

德庆瞅了紧闭的门一眼,小心凑到梁俊卿耳边上说了几句话。

梁俊卿下意识一摸脸:“又是她?那一记耳光,我还记在账上,不曾找她清算呢!”

“谁说不是!通汴京城打着灯笼,您也寻不着第二个这么泼性的!”

梁俊卿脸色一沉,哼出一声:“我看不尽然!那郦氏一门六虎,也算家学渊源了!”

对面阁子突然传来骚动,是杨羡把酒坛子摔碎的声音。

“唱得有气无力,什么玩意儿,滚!”

歌姬抱着琵琶,哭哭啼啼地夺门而出。德庆皱眉,欲再回头去请柴安,梁俊卿眼珠子一转,一把按住:“不忙,我去瞧瞧!”

说完,他就冲着杨羡那屋去了。德庆也没放在心上,扭头便走。

阁楼之上,柴安一个人拨弄着琴弦,突然想起三娘子临别前那得意的一笑,莫名心烦气躁起来,随手一划拉,一阵刺耳的琴音。

他突然起身,大步走到门边,打开了门,高声喊:“德庆!德庆!”

德庆一溜小跑:“哎!郎君吩咐。”

“传令下去,中秋前的新酒会,我要隆重地办,热闹地办,叫全汴京的人都来瞧,打下那四福斋的气焰!”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郦娘子在四福斋后厨指挥:“生意才有些起色,中秋更要殷勤周到,才好把新客留住呢,都麻利点儿。”

“知道了,娘!”

“晓得晓得,误不了事的!”

大家七嘴八舌地应和,琼奴领着刘妈处理大闸蟹,郦家女儿们忙着摆放石榴、梨枣、葡萄等各色果盘,桌上一碟碟月团整齐摆放。

茶肆里,众人又给花架撤掉茉莉,摆上盆景奇石。寿华在几案添置新书,又往茶桌搁上围棋、象棋、叶子牌等雅戏玩具。

康宁踩了凳子,刚把吴道子的画摘下来,郦娘子冲过去,劈手抢过画:“多少人冲着这幅真迹来的,不能摘!”

康宁笑笑,从郦娘子手里抽回:“娘,今儿是中秋,文人秀士吃了酒诗兴大发,咱们供些便宜笔墨,就着这面粉墙,请客人提个诗作个画儿,来年春闱……出个状元榜眼的,这可就是状元墙啦!再想题诗作画,非名士俊才不可!”

郦娘子一拍大腿:“这主意好,平日只管满嘴的夸口,也叫我看看哪个有真才实学,捉个回来好做女婿!好闺女,还是你有心计,娘听你的!”

她又把画抢回藏在怀里,边笑边退:“这画我先收起来!”

康宁无奈:“娘,借了要还!”

郦娘子连连后退:“跟咱抢生意,昧他幅画怎的!”

外面突然响起喧天的锣鼓,郦家众人忙跑出去瞧。

只见潘楼前的彩楼装饰一新,高高竖起的花头画竿上挂着醉仙图案。两名酒保当众展开了一条白布,足有三丈多长。范良翰亲自将笔墨捧了上来,柴安接过狼毫,提笔写下一行大字:“潘楼酝造一色上等醲辣无比高酒,汴京第一。”

他一挥而就,笔走龙蛇,气势雄浑,惹得众人连声叫好。

范良翰与有荣焉,高声喊:“上布牌!”

三个杂役共同扶着一根粗大竹竿过来,柴安抓起布卷,德庆俯身下去,柴安在他肩头一蹬,猛地借力而起,将布条高高挂在了竿头,眨眼之间又飞身落下。一时鼓乐齐鸣,人声鼎沸。

众人鼓掌凑趣:“好好好!好字!好身手!好人才!只不知这酒好不好哇!”

柴安神采飞扬,掷地有声:“酒好不好,何须主人家夸口,但请父老高邻品鉴!今年我作为潘楼的新东家,不只要请列位品酒,还要请全汴京的人都来尝尝我这琼液,到底好是不好!来!出发!”

他一扬手,三人扶着长竹竿前方开道,后面跟着杂技百戏与鼓乐的队伍,有人挑着数担新酒的样品紧随其后。头顶花冠的卢燕燕缓缓骑马而行,怀里是酒坛,手里是酒瓢,一瓢又一瓢美酒撒向激动的人群。另有数名秀丽女子跟着,或手持盛满五谷豆钱彩果的花斗漫天撒向孩童,或腰间挂着腰鼓,或手捧龙阮琴瑟一路奏乐追随。

如此盛大的场面,引得街头路人攒动——

“哟,这是谁家的酒会,这么热闹!”

“是潘楼,潘楼啊!前头这么大的布牌,瞧不见哪!”

“吓,那是卢燕燕,美人冲我笑啦!”

“真个好大气派!”

范良翰、梁俊卿领着一众相好的郎君沿途给众人散酒、劝酒:

“潘楼今日开新酒啦!请大家品尝琼液!来,快尝尝,好酒不喝可惜哩!潘楼的琼液,汴京第一等的美酒!来来来!尝个新!……”

潘楼门前,一波波的客人潮水般地涌入,柴安亲自站在门外接待:“王大官人,贵人事忙,帖子我可下了好久,快里边儿请!曹三郎,正记挂着你呢,请!”

郦娘子满是艳羡地望着客似云来的潘楼,故作不屑地撇了撇嘴。

琼奴喃喃道:“好阔气,怪道人家那么豪横……”

寿华看看康宁,康宁满脸不甘,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寿华忍笑。

乐善见无人注意,悄悄扯了扯好德,往她手里塞了顶帷帽,朝街上努努嘴,二人手牵手地跑了。

此时,杨羡带了人站在不起眼的街角。他本是剑眉星目,生得一副好模样,年轻的眉眼间却满是倨傲戾气,让人望而生畏。

他展开手里的画像对着寿华看看:“姓梁的说得不错,确有几分像的。就是太远了,看不真切!”

潘楼前,德庆笑得合不拢嘴:“郎君,还是您有主意,队伍绕城走上一圈,城里都轰动啦!”

柴安淡淡嗯了一声,目光仿佛不经意地落在对面三娘身上,吩咐:“过了午后,扯下酒望子,只说琼液今日告罄,明儿贵客请早!”

德庆顿悟:“是!”

康宁瞪他一眼,轻扯郦娘子:“不看了不看了,回去做生意!”

郦娘子眼神一直尾随着新酒队的尾巴:“三更就起来倒弄,就为了中秋这天的生意!谁知满街魂都叫他勾走了,还做个屁!”

琼奴向寿华小声告状:“四娘五娘又溜出去耍了!”

寿华皱眉,瞅了郦娘子一眼,叮嘱康宁:“你留下看家,我去寻那两个惹事的丫头!”

康宁点头:“春来,陪大姐姐去。”

春来应了,摘下门后帷帽陪着寿华离去。杨羡瞅见,赶紧带人尾随。

康宁不甘地剜了一眼柴安,转身入店去了。

潘楼前,酒保拉住柴安:“郎君,大名府来的刘大官人指名要定琼液二百坛,只他要得急,说不通呢——”

“我去看看。”柴安心不在焉,吩咐德庆:“娘也说要来瞧热闹,门口候着,直接引入阁里去,别叫人冲撞了!”

“小的醒得,郎君放心。”

柴安眼神又在四福斋门口溜了一圈,不见康宁再出来,这才进潘楼去了。

康宁进了四福斋环视一圈,客人都叫潘楼新酒会引走了,茶铺里头空荡荡的。眼看着心血付诸东流,她越想越不服气,眼珠子一转,把琼奴招了来,在她耳畔低语两句。

琼奴听了喜笑颜开,往康宁鼻子上一刮:“要的要的,你最精怪了!”

康宁得意:“快快叫厨娘准备!”

……

茶肆外,郦娘子锲而不舍地往自家拉扯客人:“我家茶肆里置了棋局,又有双陆局,进来吃盏茶嘛!”

潘楼前,柴娘子被人扶着下了牛车,无意中瞥见郦娘子,脚步一顿,骤然变色:“就是她,讹了我的银子!”

她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直奔郦娘子而去。

“坏事了!”德庆一拍大腿,扭头就往潘楼报信:“郎君,郎君,不好啦……”

郦娘子本不欲惹事,脖子一缩,就要往店里钻。柴娘子不容她躲避,厉声道:“拿了问官!”

她一声令下,男仆先拦小罗,婆子扑上去抓郦娘子。郦娘子大声叫嚷:“列位高邻快看哪,有人揣着几个卖杂菜的臭铜板,欺负我个外地来的没根基没靠山呀!”

众人侧目,纷纷跑来:“怎么了这是?光天化日你们倒欺负人呢!慢动手,我替你们评理,讲不通你再动手!”

柴娘子气急了:“没脸的村妇,扯谎的骗子,堵她的嘴!”

茶博士小罗见势不妙,扭头就去搬救兵:“三娘子,坏了坏了!”

郦娘子挣开两个婆子,一把抓起大扫把,奔着柴娘子就去了。

“闭上你的贼臭嘴!”

柴娘子惊呼一声,转头退回潘楼,郦娘子哪肯放过,追着一通乱打,一把扫帚虎虎生威、横扫千军,把上前阻止的仆妇们扫得发髻散乱、钗环滚落。

康宁跟着琼奴慌张地跑出来,被这场面吓了一跳,忙上去扯郦娘子的手臂:“娘,不要闹事!娘!快随我回去!”

郦娘子不依不饶:“哼,我怕她?!我天生就是个凶性,十个男人杀将来都不怕的,把我惹急了,管叫你做个没脚蟹,再扑腾不起来!”

围观的众人哄堂大笑,康宁还不觉怎么,琼奴羞得脸通红,恨不能地缝里钻进去。

康宁要去解救母亲,谁知两个妇人战斗得兴起,不知谁将她一推,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街边无赖忙抢上去扶,被后边及时赶上来的柴安一把推开,自个儿将将把人扶住。

无赖摔了个趔趄,顿时哄笑一片。

康宁脸一红,登时柳眉倒竖,眼看要着恼。

柴安哪里肯给她发作机会,闪电般地收回手:“失礼失礼,三娘子见谅。”

眼见柴娘子要吃亏,他快步上去,一手格挡了郦娘子的扫帚,一手扯住柴娘子:“娘,回去吧!郦三娘,还不快把你娘带回去!”

康宁没好气地说:“管好你自家吧!娘,走吧!走吧!”

柴娘子有了底气,还要叫骂,柴安索性拦腰拖住,硬是把人扯回潘楼去了。德庆落在后头,捡了柴娘子的绣鞋就跑。

郦娘子还要乘胜追击,康宁向她使眼色:“娘,自家生计要紧!”

片刻后。

茶肆外看热闹的人群正要散去,两个茶博士拖着大锅和炉子出来了。

郦娘子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咣咣一敲铜锣:“哎,今儿中秋佳节,白矾楼、太平楼、春风楼家家都卖新酒,自古道猛虎一杯山中醉,蛟龙两盏海底眠,要是三盏下了腹啊,保管你那肚肠子翻江倒海。哎!郎君们走过路过,在小店吃杯解酒汤,回家免吃一顿打!”

康宁把锅盖一揭,桂花香气四溢:“乌梅桂香解酒汤,生津止渴,芳香开郁,三文一盏,便宜得很嘞!”

门口呼啦啦围上来好多人:“好香桂,给我来一盏!”

“我要一盏!”

“小娘子,来一盏吃吃!”

更有客人调笑:“郦妈妈,藏了好个标致的女儿啊!舍得叫小娘子把盏,怕不挣下巨万家貲的?”

郦娘子忙推着康宁进去,又快手舀下一瓢子泼出去,笑骂道:“嚼什么蛆呢,再看抠出你蛤蟆眼珠子!卖汤卖汤,香煞人的桂花解酒汤!”

众人大笑,围上来的人就更多了,铜板哗啦啦地落在钱篓里。

茶肆里,康宁和琼奴相视一笑。

潘楼阁子里,女使已给柴娘子整理好了钗环鬓发,柴安亲自弯下腰,捧了鞋子给她穿上。

柴娘子看见楼下四福斋生意兴隆,险些跳起来:“敢踩着我家做生意!快点了人手,替我把那泼妇拿了!”

柴安仰头一笑:“娘,原就不是什么大事,谁的面上也不好看,不如就此作罢。”

“我活了大半辈子,正经端肃的一个好人,今日为这无知的村妇,什么颜面都丢尽了!你要还是我儿子,赶紧叫了人去,把他的店砸个稀烂,人马上捆送官府,替你娘出了这口恶气!”

柴安不慌不忙地接了茶递过去:“您忘了,今儿是中秋,大人们也要过节,没得为了这等小事叫衙门开印的道理呀!郦娘子守寡多年,领着几个女儿过活,听说是在洛阳乡下受了族亲的欺凌,这才卖了田地来京投奔,您同她计较,倒显得我柴家仗势欺人!再说,那郦家又是翰哥儿的岳家,您不看僧面看佛面,真的把人拿了,范家表姨面上也过不去呀。”

“可她!”

柴安握住柴娘子的手:“娘!儿看到她,不免想起父亲刚过世那几年,娘是怎么含辛茹苦地教养儿子,支撑家业的。推己及人,总有几分不忍。她是个言行粗莽的,娘却是知书识礼,远近闻名的慈心人,念着孤儿寡母的不易,不要同她计较了吧!”

柴大娘子重重哼出一声,忍不住咒道:“自家还有几个闺中女儿,她也不肯替她们积积德,露出那副泼悍凶蛮的丑态来,不出两日汴京就要传遍了。换了我,宁肯这辈子绝了嗣,也绝不讨这样的儿媳!”

柴安失笑,对女使说:“侍奉娘回家,我忙完了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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