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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他心里清楚,李隆基并不是真的疑心太子,否则就不会这么单刀直入地发问。

李隆基只是需要太子给一个解释,解释得好,那就让他顺着台阶下,解释得不好,那就是他自己把握不住机会。

李亨出了一身冷汗,却不敢去擦拭,把头伏在地上道:“不敢欺瞒陛下,臣初始听闻这个消息,就知道祥瑞说的是陛下而非臣。元亨利贞,天下大兴,此非盛世雄主担不起这八个字。而我大唐开国以来,只有太宗和陛下能称雄主。”

李隆基最崇拜李世民,事事都要跟太宗对比,因此李亨把太宗先抬出来,讨李隆基的欢心。

李隆基果然神色和缓了些,但仍然没有让李亨起来的打算。

李亨看不见李隆基的表情,只好自己在那里演独角戏:“不但如此,臣还要上第二道请罪表。”

朝堂上顿时起了一阵小小的喧哗声,若是为少阳院昨晚的事情,犯不着单独请表。既然都是祥瑞,可以在前面那个表里一并说。

高力士不得不出来高声道:“静!”

议论声沉寂下去,李亨这才道:“这第二道请罪表,为的是臣德行不检,有失陛下教诲。”

这下子,朝堂彻底压不住了,众人面露惊骇之色,纷纷交头接耳。

说出“德行不检”四个字,那得是犯了大错不可。难道李林甫他们掌握了太子什么罪证,打算今天发难?

李亨完全不顾群臣议论,声情并茂地道:“臣昨晚彻夜未眠,省视己身,有五大过错:一是疏于学习,圣贤书荒废日久,二是陛下多次教导治国之道,却依旧未能领会,致交予臣处理的日常政务多有疏漏;三是行事刻板不懂因时因地制宜,故而常生搬硬套,死守成法,实际难以推行;四是位居东宫,言行尚有冒进之处,不能为诸兄弟作表率;五是行事常犹疑不决,失于果断。”

群臣面面相觑,这算什么过错,这模板几乎套在每个人身上都用得上。

为了这些滥竽充数的东西,专门上一个请罪表,太子小题大做,难道不怕弄巧成拙,惹怒圣人?

没等众人想明白,李亨的表演还在继续:“臣还有很多小的过错,不及在此一一细述。就光这上面五点,臣已羞愧难当。这样的臣,又如何担得起神龟背上那八个大字?”

“天下谣言纷起,是万民不知臣与陛下之间的差距。故此上天震怒,昨晚在少阳院降下萤火群龟。那龟只有拳头大小,背上要么刻‘亨’字,要么刻‘兴’字。这是在提醒臣,臣之于陛下,就如同萤光之于皓月,土丘之于山川,溪流之于浩海。以小龟撼神龟,恰如以卵击石,又如蚍蜉撼树,即便臣每日勤修苦练,也赶不上陛下如天之德的一星半点。”

群臣恍然大悟,原来重头戏在这儿呢,不由得纷纷朝李亨投去佩服的眼光。

将别院祥瑞说成是上天警示,将自己与陛下的差距作为不能担当祥瑞的大过错,这一招苦肉计确实用得妙。

此时,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李瑁幽幽叹息了一声,暗道:不是的,三哥,那些龟只有拳头大小,是因为你弟我没有多少钱,一时之间也找不到那么大的龟,只好随便买了些凑数。

李亨已经语带哽咽:“臣前思后想,今日特向陛下请罪之余,愿受鞭笞之罚,禁足别院,静思己过,以谢上天。”

说到最后,李亨不由自主想起自己这一辈子过得战战兢兢,每日惶恐不安,不点宁神香根本入睡不了,三十来岁就已两鬓斑白,悲从中来,忍不住哀痛抽泣,剩下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这么一来,反而显得李亨情真意切,李隆基长叹一声,道:“你且起来说话吧。”

李亨心中一喜,不敢表露出来,只能以袖掩面,起身道:“臣失态了。”

赵楚宾这才不慌不忙上前:“臣启奏陛下,太子乃国本,身系陛下之望,不可轻易刑罚,禁足静思更为妥当。为澄清谣言,以正视听,请陛下发敕,述说太子过错,将祥瑞归于陛下,以免万民误解。”

东宫这派左一句谣言,右一句误解,李林甫那派的人彻底坐不住了。

太湖神龟的祥瑞归于李亨,这是李林甫在公开场合也说过的,李亨和赵楚宾分明在暗指李林甫故意散播谣言,毁损天子声誉。

如果李亨这点什么都不算的过错就要鞭笞,那李林甫岂不是要斩首?

杨慎矜率先跳出来道:“太子这话未免太过危言耸听,司天台都没说什么,哪来的上天警示?总不能龟大就说是祥瑞,龟小就说是警示。”(注10)

杨慎矜说话向来直言不讳,顿时惹得朝堂上一片低笑声。

朝会上,不经皇帝允许,官员不得擅自发言,杨慎矜此举已经有违礼制。

高力士刚想出言制止,就看见李隆基对他微微摇头,心下明白,这位主子今日是存了看戏的心,只好闭嘴,假装不知情。

杜有邻怒了,起身道:“太湖神龟祥瑞出来后,太子一直自思己过,紧接着就有萤火群龟,这不是警示是什么?难道你认为,太子可以跟陛下相比?”

杨慎矜马上反驳:“我可没这么说。但太子不是陛下亲自立的储吗?好端端的,没什么天大的事情,上天就警示?还请赵博士教教我,这警示的是太子,还是陛下?难道说,陛下立错了不成?”

赵楚宾知道一旦扯上李隆基,那就是极其危险的话题,立刻眼露精光:“杨御史慎言!陛下立储,已有数年,此时警示,只能是为太湖祥瑞错归太子一事,不可能针对立储。”

赵楚宾性格沉稳,不容易被激怒,而且说话做事很有条理,这一出口就将杨慎矜隐隐弹压了下去。

随后王鉷上场接棒:“赵侍读,古今史书,未见有祥瑞只归于天子一人。太子既然是陛下选的,也是国之根基,未必就不能有祥瑞。照我看,别院的萤火群龟也是祥瑞,而且是专门降到东宫的祥瑞。如果上天真要警示,为什么不换种东西,何必还用龟呢?不就是为了承接神龟之意嘛。”

他故意不称呼赵楚宾国子博士的官职,而非要称呼东宫侍读的名称,是在提醒李隆基,赵楚宾有所偏私,立场并不公允。

李瑁听得暗暗点头:对嘛,好容易在京郊农户那里搜罗了这么一些龟,就是为了坐实三哥的祥瑞之事,否则随便抓些鸡鸭,保准场面更加恢弘。

赵楚宾冷笑道:“此种小龟,河里随便一捞,比比皆是,能是什么祥瑞,王御史不妨多见见世面,也省得说出这种坐井观天的话来。”

这是在暗地里嘲讽“弄獐宰相”李林甫手下多是不喜读书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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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考据可跳过,谨供书友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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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0:关于司天台』

唐朝负责观测和解释天象,预测天气并制定历法的司天台,反复改过无数次名字,包括太史局、太史监、秘书阁局、浑天监、浑仪监、司天台等。玄宗开元十五年改太史局,天宝时又改为太史监,为方便阅读,本文统一为司天台。——《旧唐书·卷三十六·志第十六》、《新唐书·卷四十七·志第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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