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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恩完全没反应过来这东西为什么陡然出现,阿库尔多纳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不是,你别是真跑到伊思塔万三号上去,把整个星球都翻了一遍,挖了这么个东西出来吧?”

藤丸立香无语地翻了他一白眼:“我当然没有,神秘学上的事情你少管。”

图恩还是没反应过来。他不是很明白“伊思塔万”是什么意思——他知道这个名词代表什么,但他拒绝让那些知识和现实联系起来。在他纠结的这段时间里,那位显然没什么耐心能供图恩消磨的钢铁之手已经端起了匣子,几乎是强迫性地将之整个塞进了战团长怀里。

“女士的意思是,把这个和你们多少算是有渊源的东西送给你们。你们最好不要让这把枪蒙羞。”

“呃——我的意思是,一部分来讲这算是个赔礼。”藤丸立香的声音里有一点点尴尬,“毕竟是我先摸到你们战团的厨房里的。虽然我本来只是想找点吃的,但我确实看见那个冷锅冷灶的样子就来气……再就是通常的那种勉励啊期许啊什么的……而且,比起被摆在架子上的静滞力场里,任何工具都当然更应该在被使用的过程中履行它的使用价值,不是吗?”

图恩很困惑:“您说这把枪和我们有渊源……”

“就像阿库尔多纳一样,它之前的主人也是一位与你们有着同样血系的阿斯塔特。”

藤丸立香才开口说了一点点,话头就被阿库尔多纳抢了过去:“这个人叫做所罗门·德米特里。我以前的副官,在我离开之后他就成了连长。”

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匣子:“我还真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这把枪,所以它最后被他改成这个样子了。”

“德米特里是阿库尔多纳的副官,所以很自然的,他的行事风格和阿库尔多纳有点像。比如都差不多的直来直去,莽撞激进,对各种挑战都跃跃欲试,并在这个过程里积攒了许多实用的经验。”藤丸立香没有理会阿库尔多纳那点似有若无的怀念,继续按部就班地往下说,“他确实要比阿库尔多纳深思熟虑一些,但其实也挺有限的——具体体现在他那种只进不退的战术风格,以及在战场上不戴头盔的愚蠢习惯。”

“都这个气氛了,咱们不应该讲点好的吗?”阿库尔多纳发出了很不满意的声音,“就好比他在指挥调度和战术安排上都比我强很多啊!”

“也确实。”藤丸立香笑了一下,“但更重要的是,德米特里是个清醒且坚定的人。不论面对怎样的情况,他都能飞快地搞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这么说起来可能听着没什么特别的,但它其实是一种很难得的品质。很多人都以为自己理所当然地具备它,但事到临头的时候,他们依然会在千头万绪之间茫然失措,完全无法进行下一步的选择。”

图恩首先做出的本能反应是:这都是在生理结构和精神上都更加孱弱的凡人才会遇见的问题。但紧接着,他就意识到,自己前不久才刚刚犯过类似的错误。原铸战士超人的机能令他在此前的百余年人生中从没遇到过对他来讲复杂到捋不清线头的问题,几乎被战争完全填满的生活也不需要他去思考战术与技巧之外的事情。他自以为的高傲不过是一种幸存者的偏狭,这偏狭连同他此前所有的人生一同,被原体罗格·多恩仅用简短的一句话便击得粉碎。在面对如此从心理上进攻的一记重击时,图恩意识到,他作为原铸星际战士的表现,或许没有比凡人好到哪去。

他在羞愧中低下了头,却让视线再次落到了被硬塞进怀里的枪匣当中。这柄精工爆弹枪上遍布着华贵的紫色与金色装饰,在一定距离之外就几乎不会被人注意到的细节上也有着诸多精美的微型雕刻,帝国天鹰上常在同等大小的装饰物上被忽略的细节在这柄枪上也有细致的体现。这令他忍不住惊讶,帝国精致繁复且华贵厚重的巴洛克式审美,在仅仅一把爆弹枪上面,竟然能被彰显得如此淋漓尽致。

在他如此思考的这段时间里,藤丸立香的声音还在继续:“我相信,你们所接受过的教育也非常强调坚毅顽强这类的品质,尤其是,你们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认为自己是多恩之子。但你们是否有想过,这样的品质从何处而来?当你们知晓自己与帝国的磐石之间并无实际的血缘牵系时,是否会认为自己在这方面无法与其他多恩之子相提并论也是天经地义的?”

“——不!”图恩战团长近乎反射性地驳斥,“抱歉,大人。我的意思是,多恩之子当然已经在万年征战中证明了他们的坚毅与顽强,但我不认为——我不认为……”

一阵强烈的耻辱感蔓延了上来,哽住了图恩无力的申辩。他想说,即便凤凰之子与多恩没有基因上的联系,他们的表现也绝不会比多恩之子差。但他本人与战团在前一段时间的表现让他意识到,自己实在是没有这样说的资格。

但藤丸立香莫名预读了他没能说出口的话:“我也愿意相信,你们将来未必会比真正的多恩之子差。但若从当下来评判的话,你们确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鉴于你们不是真正的多恩之子,不像他们那样天生就更能抗压——哎,很不想承认,但事实确实就是人与人之间的起跑线不一样,有些特征就是天生的——我建议你们在过程中还是讲究一些方式方法。”

这段话让图恩感到焦虑,他不是很确定,自己和战团是否还有所谓的“将来”。他很想确认一下这个问题,可藤丸立香的句子没有停下:

“说回到这把爆弹枪的主人。我个人的评价是,德米特里在这方面就不会输给帝国之拳,他的实力放在圣殿骑士里也是排得上号的。当然,他和你们一样,也不是多恩之子。让他如此坚定的底气在于,他非常清楚自己是谁,自己要做什么,自己人生的终点应当在哪。我不清楚个中细节,但我觉得他是从阿库尔多纳身上学到这种人生态度的。”

被提到的当事人本人非常茫然:“有吗?”

没人理他。

图恩意识到一点什么,略带希冀地抬起眼睛,而藤丸立香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还在继续说:“当年,他在战场上遭遇了比你们所遭遇的更严重的否定与打击,甚至是同时在心理与生理上。他的躯壳破碎了,战友背叛了,身边能交托性命的兄弟在一瞬间死去,过去他为自己挣得的所有光辉荣耀在那一瞬间都成为了耻辱。但他在花费了一点时间后,竟然在必死的伤势之下像凤凰一样浴火重生了,并且再次披挂上阵,坚定地力战至死*。我承认,当时的情势过分危急,当事人所能选择的范围也十分逼仄确实对最后体现出的结果有影响,但我依然认为,他清晰的自我认知就像一盏灯塔那样,让他在自己此前的整个人生都被打得粉碎的混沌当中,迅速地找到了方向。”

图恩没有说话,但他本能地在某些事情上产生了质疑,因此不太服气,可他并不敢开口表达这种情绪。然而,藤丸立香就像是在用灵能读心一样,再一次准确地预读了他的情绪,回应了他没有出口的抗议:

“我知道,比较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境遇之下感受到的痛苦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但,虽然只是一个浮于表面的标准,但很明显,德米特里面对的情况更加艰难。因为,这件事发生在第三十个千年的第五年。我想不论帝国的信息管制严格到什么地步,这种重大历史事件的时间节点,应该还是会被放在阿斯塔特的通识教育里的。”

再一次被如此明显地提示之后,图恩几乎已经停摆了的脑子里终于浮现了相关的知识——,伊斯塔万星系,大远征结尾处毁灭了一切的那场战争的开端。

但——但这不合理。逻辑上说不通。图恩想要转头去再确认一下身边的阿库尔多纳,但他发现,自己很难把目光从藤丸立香平静的视线当中移开。那视线没什么温度,但却带有沉重的重量;没有任何灵能,但却带有无数的意义——

“所罗门·德米特里,万年前与你们同一血系的兄长,大远征时期、第三军团“帝皇之子”的二连长,昔日光辉的‘紫衣凤凰’、后来堕落的色孽恶魔王子,福格瑞姆的儿子。他因为对帝国与帝皇伟大愿景的绝对忠诚而被自己的原体抛弃,作为军团中的忠诚派,在伊思塔万三号星上被杀死。”

图恩没有说话。他也说不出什么话。这个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答案确实足够坏,比他贫瘠想象力中所推演的所有可能都更糟,但很奇异的,在他确认到这个事实的当时,他要比自己想象得平静得多。

“所以,我们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开了口,却听见自己嘶哑得不成调的声音说,“我们传承了,叛乱原体的基因……”

“贝利撒留·考尔是一个很纯粹的科学家。意思是,在他将构想付诸于行动之前,除了‘我能做到些什么’之外,他不会想太多其他无关的——比如伦理道德。”藤丸立香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但其中的意义依然非常明确,“然而,就像‘选择’也可以不意味着很多东西一样,‘基因’也不会彻底框定你的人生。

“你们受到的教育或许令你们很难与这个事实和解,但我在此依然要提供另一个视角:没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凤凰之子战团不行,所罗门·德米特里也不行。可除此之外的事情呢?你们依然可以选择自己要相信什么,坚守什么,为了什么而浴血,为了什么而死亡。你们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被强加了本不应属于你们的耻辱,你当然可以带着你的战团就这样委顿下去,让‘凤凰之子’连同当中所有兄弟的名字一并消失在历史记录当中。然而,你们依然可以选择用行动证明并洗刷掉它——要知道,肮脏的淤泥里也会开出莲花。

“奥拉达·图恩。”藤丸立香以本次谈话中最为郑重的态度,问出了这一句话,“你选择怎么定义你自己的名字?你将要如何引领你战团的名字?”

战团长不知道。这个问题对他那几乎完全被铁与血、战斗与牺牲填满的人生阅历来讲,实在太复杂了。他在此前的人生当中从没有思考过这种问题,自然也无法在听到这个问句之后立刻做出判断。

但他开了口。

——

“那根本不算是个回答!”桑托忿忿地说。

几乎是刚离开凤凰之子临时战团驻地,走到连大门口站岗巡逻的原铸战士都无法听到的范围之外时,钢铁之手一连长就迫不及待地对藤丸立香当面发起了弹劾:“‘我不知道,但我会去找’算是怎么个意思??火炮都要发射了才想起来检查弹药引信炮管状态??所罗门的手枪就这么落在这种人手里了?”

“我知道你作为美杜莎人肯定很不满意,但别对他们太苛刻,桑托连长。”坐在代步小车后座上的藤丸立香有点蔫巴巴的,应该确实是累了,“谁也没法生而知之啊。至少现在,他们知道问题在哪、该往哪个方向努力了。对阿库尔多纳和德米特里一万年后的小弟弟有一点信心吧。”

“所罗门要是知道了——”

“——我觉得他会挺高兴的。”基本确定事情平稳落地的阿库尔多纳现在连讲话都像是唱歌似的,“自己的配枪能在一万年后帮助另一批迷茫的小兄弟找到了方向,这事儿换我我也干。”

驾驶位上,桑托没什么好气地骂了一声美杜莎脏话,又转过头来反驳:“那要是不是枪,是剑呢?”

“当然也可以啊!”阿库尔多纳莫名其妙地回答,能从对方的语气上理解到这是一种攻击,但不能理解对方到底在攻击哪里,“而且你是不是把两边的稀缺性搞反了:爆弹手枪我就那一把备用的,但各色军刀我的收藏室里可有三百六十把。”

周围只有“自己人”,不再需要绷着神经的藤丸立香干脆在后座上笑出了声。阿库尔多纳依然一脸莫名其妙,不认为自己的逻辑有任何问题,但桑托已经被他气出了一长串聒噪的二进制代码了。

“他觉得你那么喜欢剑,喜欢到有收藏癖,当然肯定不想把自己的剑送人。”喘匀了气之后,藤丸立香如此对阿库尔多纳解释,顺便又往前爬了一点,越过座椅伸手敲了敲桑托背后的动力背包,“看到没,真正的高手不挑工具是这样的。”

“哎,我当然很喜欢剑,但也就是喜欢而已嘛。”阿库尔多纳如此解释,“两件事的重要性都不在一个层面上,本来就没法比的。”

随着这两个人的风凉话和解释,桑托越来越生气。但眼下,他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合理撒气的出口,于是只好阴暗地碎碎念:“要不是所罗门还在和阿玛迪乌斯主理网道事宜,这种该被淘汰的战团……”

他背后的动力背包上传导来了两下更重的敲击:“说了不要对他们太苛刻,可没人教过他们这些你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就明白的事情。”

“这东西还用教?!”桑托隆隆地怒吼。

“当然啊,你只是没觉得自己学了而已。”藤丸立香毫无波动,只是收回手、重新在座椅上窝回目前最舒适的姿势,“有种东西叫‘言传身教’,或者‘耳濡目染’,或者‘潜移默化’。这种理论抽象、感性居多的‘人生经验’是不能用洗脑灌输装置和书本文字传授的。他们才刚意识到自己在这方面有欠缺,开始在相关领域进行探索,你得给他们一点时间——我那时候在有可信的人指点的情况下,都花了一两个月才做到逻辑自洽跟自我和解呢。”

桑托显然反射性地想要说点什么,但他立刻把这句没出口的话吃回去了,撇回头去不再说话,只闷闷地开车。

这点算不上冲突的冲突没有破坏阿库尔多纳的好心情。在桑托偃旗息鼓之后,他好像又觉得自己可以说话了:“小女士,我真是太感谢你了——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这事该怎么办!”

话赶到这里,藤丸立香的情绪反而低了下去:“也没有特别值得谢的——其实按我的标准,这次这件事赶工的痕迹还挺明显的,结果也就一般般吧。”

“你这话仿佛阿库尔多纳在说他剑术平平。”桑托的声音干巴巴地响起来,“有时候过度的谦虚也是一种傲慢,而且这种傲慢更令人讨厌一点。”

“我是说真的!为了缩短工期把日程表排开,我在刚才那场谈话里甚至都开始人性测试了!”

“啊?”阿库尔多纳很茫然,“我没感觉啊?”

藤丸立香在烦躁之下,对阿库尔多纳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以为我在告诉他们真相之前疯狂给他们递台阶是为了什么!我脾气好所以特别宽容吗!”

“你脾气不好吗?”阿库尔多纳的困惑真心实意,“而且你也确实挺宽容的啊!”

非常明显,藤丸立香被这种真心实意打败了。她为了稳定情绪而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这让她显得仿佛在字面意义上“泄了气”——这一次,轮到驾驶座上的桑托事不关己地笑出声了。

接着,毫不意外的,他很快就听见了后排传来一阵软垫拍打声,其中还伴随着少女尖细得像小猫似的抓狂咆哮:“阿库尔多纳!你不应当只有剑术这一项不平平!”

“但是我真的没觉出来你在测试什么啊!”为了继续不受影响地说话,阿库尔多纳不得不伸手做出了一些形式远大于意义的防御动作。

他还是没抓住藤丸立香想表达的第一个重点,但却越过了这个结论,莫名其妙地直达了第二个:“但确实,人性测试是不好的。我能理解为什么你觉得这件事你处理得不够好了。”

软垫的拍击声立刻停了,藤丸立香的声音也突然变得饱含感情:“哇!阿库尔多纳!你是第一个在我解释为什么之前就理解到这一点的人!我好感动!”

桑托没有具体说话,但他发出了一些二进制代码的杂音。考虑到上下文,藤丸立香决定将这段听不懂的噪音理解为当事人保留的反对意见。很巧的是,阿库尔多纳在此时灵光一现——他显然也这么想:

“人性测试就是不好的,桑托。”他态度严肃地强调,“因为人性很脆弱,禁不起测试。”

桑托冷哼了一声,终于把之前那句因为攻击对象的身份和实绩而不得不吃回去的话重新说了出来:“古泰拉时有这么个说法是因为凡人的心智大多愚蠢且孱弱。如果连这点考验都经受不起——”

“——阿斯塔特也一样,桑托。”作为帝皇之子,阿库尔多纳的声音当中染上了很明确的苦涩,“我们或许比凡人要坚定一些,却也禁不起太多考验。”

慢了半拍之后,桑托陡然意识到,对方的这一观念是基于怎样的经历和经验而形成的。他明确认识到自己的评价确实武断了,但在他开口道歉之前,阿库尔多纳的叙述依然在继续:

“在这一点上,你我都一样。甚至于,原体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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