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认为利用传令兵身死,杀了耶律基、贺连山以及北梁众人,利用民心和武将要挟陛下的人,并不是宋世子。”
“为何?”
谢道维走到殿内摆放的舆图前。
他手指着京城与潼关的位置,最后又指了指潼关外,传令兵遇伏的悬崖一带。
“事发地距此二百里,消息一来一去,再派人搜寻、运送尸体,时间来不及,主使另有其人。”
申帝手指敲着桌子,捋了捋来龙去脉。
诚如谢道维所言。
如果是宋逸主导的一切,除非宋逸从一开始,就知道宋勇会从悬崖下将尸体带上来,并且运往京城。
否则尸体来不及运到城门外,没有实证,申帝早就处置宋逸了!
“这个宋勇,乱臣贼子,朕迟早将他碎尸万段!”
像这种逞能的话,谢道维也懒得附和,他直接告诉申帝。
“那些传令兵的尸体,明日便下葬,陛下再忍一晚,明日棺材下葬,便可请北梁来使们带着宋逸东行。”
“对对!届时还请爱卿代劳。”
“好。”
谢道维低下头翻了个白眼。
就知道能者多劳,说得多做得多。
可谁叫四殿下说要送宋逸一程。
他知道四殿下是想去撒火的,换作以前他绝对会拦着。
现在嘛,只等挑选完族中女子与四殿下联姻。
四殿下实在拎不清,他谢家做大申国最强势的外戚又如何?
……
入夜。
在禁卫军和大内侍卫换班轮值的时候。
宋逸收到了福伯送来的一张纸条。
“我以为宋勇这么着急送信,是有北梁大部队赶来,杀我一个措手不及呢。”
结果纸条上只有一个问题:
世子难道能未卜先知?
慕容慈正给他肩膀抹伤药,好奇地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若有所思。
“阿慈也认为,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世界上的事物都在变化,我觉得世子有比未卜先知更厉害的本事。”
这小嘴甜的,让宋逸忍不住尝了一口是何滋味。
他也不白尝,马上便解释。
沙场上马革裹尸,青山葬忠骨。
八个传令兵身在潼关外,却要葬身悬崖下,还可能背负骂名。
“宋勇当时没能阻止北梁杀人,他一定会去崖底看是否有活口,让他们叶落归根。”
宋逸垂下头,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
“他是一个胆大心细,并且具有同情心的部将,事实证明,我没看错人。”
当然了。
错了也没关系。
他做了两手准备,让慕容迟去兵部找当时的出行记录。
当时没有实证也无妨,一旦八人的家属出头,申帝也必须查证传令兵是死是活。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世子还要回信吗?”
“回。”
宋逸潇洒地在纸条上提笔。
同样只写了一句话。
字数比宋勇还要少。
慕容慈看到上面的内容,心口猛地一震,眼眶一热。
“世子惯会拉拢人心。”
“阿慈,人心光靠拉拢不长久,要靠真心换真心。”
纸条不到一个时辰,送到了宋勇的手里。
宋勇打开一看,瞬间泪湿眼眶,双膝跪地,面朝北方,嚎啕大哭起来。
“将军!夫人!宋家军后继有人了!”
“你们可以安息了!”
周围的宋家军面面相望,既震惊又好奇。
到底世子在小小的纸条上写了什么,让宋勇哭得这样?
想当初将军夫人惨死时,宋勇都没哭得这么厉害。
宋勇哭够了,低头又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字迹。
笔力遒劲,似要破纸而出。
上面只有七个字:
我了解你的为人。
将军曾说过:上了战场,想打胜仗,除了靠军需,还要靠信任。
将士上下一心,哪怕不能共生,能够共死,也算不负在人间活一场了!
“世子,我,宋勇,此生绝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宋勇站起身来,连续几日奔波不眠,此时依旧神色弈弈。
周围的人同样跟着精神一振,等着他下令。
“世子还没脱离危险,大家暗中埋伏好,一旦有风吹草动,假装北梁人劫走世子!”
“是!”
“北梁话好好操练,衣服穿烂些,再忍一晚上就好了。”
“是!”
好在世子的劫人计划没用上。
申帝并没有丧心病狂到派人暗杀有所改变的世子。
这一夜,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清晨时分,宋逸伸着懒腰走出帐篷。
“宋世子早!”
“宋世子昨晚睡得好吗?”
路过帐篷前的北梁众人热情地打着招呼。
宋逸也笑着同他们回应。
“多亏有你们保护,昨晚我睡得很好,陛下没再派人找你们麻烦吧?”
“没有,宋世子不必操心我们。”
能不操心吗?
宋逸朝着四周张望。
这些来回走动的,等着开饭的,扎堆聊天的北梁众人。
可都是他眼下用得最顺手的棋子了,再有折损,短期内可没法补货。
他先去各家灵堂上了香。
从林祥口中得知,一大早申帝便派人来问,今日是否下葬。
“他那根本不是问,而是催。”
林祥生着闷气,两鬓白发又添了几缕。
身为大申的将领,遇到申帝这种怂包软蛋,总不可能反了吧?
宋逸只能出声开解他:“林老将军,陛下也是想让他们尽快安息。”
“他有那么好心,就不会怪罪你杀了耶委基他们!”
林祥越说越气,紧握的双手手背上,青筋快要暴出来似的。
宋逸为了避免林老将军钻牛角尖,无奈一笑。
“大家不必让我多苟活几日,拖着不下葬,天太热,冰也贵,我送他们一程就走了。”
“世子……不能不走吗?”
宋逸但笑不语。
走出这一步,他就是远赴北梁的质子。
能让申帝紧绷的弦松驰一下。
“为了大申的未来,我愿意向死而行。”
林祥瞳孔一震,咬紧牙关逼回了眼泪。
这让没说出实话的宋逸,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可谁叫林祥是申帝的将领呢,事已密成,语以泄败。
申时一刻,日头刚往西斜。
八口棺材抬向城西各家的墓葬群中。
宋逸牵着北梁骑兵们,一路往西走了五里地。
直到岔路口,这才停下脚步。
“各位!走好!”
七支不同的锣鼓响声,敲敲打打,震耳欲聋。
送葬的家属们,脚步格外的沉重,谁也没有人回头。
也不敢回头。
几乎是送葬的队伍刚走出一里地,谢道维和陈烨骑马而来。
陈烨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神色有些消沉的宋逸,得意洋洋的宣布。
“宋逸,父皇说了,丧事办完就可以拔营起寨往东行,我是特意来送你一程的。”
都怪宋逸害得他被打入天牢,过了一段不见天日的痛苦生活。
如今有机会报复回去,陈烨当然不能放过。
“宋逸,我可不想你路上受北梁人的折磨,要不我替你打点一下?”
宋逸抬头扫了一眼小人得志的陈烨。
他知道陈烨说的打点,是威胁他,可以买通北梁人来折磨他的意思。
说点话还弯弯绕绕的这么虚伪,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对此,宋逸不仅不害怕,反而当众揭了陈烨的伤疤。
“四殿下在天牢里没呆够,还敢和我扯上关系,你不怕你父皇再把你关回去?”
陈烨顿时恼羞成怒,撕开了伪善的面孔。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金叶子,展示给那些北梁骑兵们看。
“你们只要把宋逸绑了,我就将这些金叶子送给你们,谁要是嫌少,我可以加倍!”
宋逸看了一眼没有阻拦陈烨散财的谢道维。
明白了这也是申帝想看到的局面。
俗话说得好。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