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野奋力将萧越的残躯拉上了船，看着萧越此刻残破不堪的身体，萧野整个人止不住的浑身颤抖起来。
萧越奄奄一息地躺在甲板上，竟然还强撑着一口气顽强地活着。
萧野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又不知从哪里找来几张帆布，手忙脚乱地往萧越身上包裹着。
“阿爸，你一定要撑住啊，你可不能死啊！”萧野抽泣着，手上包扎动作不敢停，似乎只要他停下，自己的阿爸就要马上死去一样。可是汩汩鲜血依然从萧越的身体里流淌而出，很快甲板上都满是血迹。
“野儿……”萧越心里明白自己是活不了了，在这海上绝境之地，加之失血如此之多的情况下，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在这一刻他心里还有很多话想对萧野说，可是时间紧迫，他只能嘱咐自己最想说的话，只见萧越缓缓伸出手抓住了萧野的手，“野儿……阿爸……咳咳……阿爸马上就要死啦，你听我说……接下来我的话你一定要记住了……咳咳……”
萧野泪如雨下，听到萧越的话也明白这是阿爸在交代后事了，他不忍地伸手握住阿爸开始逐渐冰凉的的手，企图温暖他，伤心地看着阿爸的脸色在一点点变得苍白，变得毫无血色，心里又是一阵绞痛。
只见萧越深吸了一口气将萧野拉到自己眼前，眼神涣散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有气无力地嘱咐道：“野儿……海里的鱼妖尸体你一定要带回去……你……你不是最想……最想成为巡夜人吗，带回去……交给巡夜人……咳咳咳……还有……回去后……不要让你阿妈看到我这个样子……她的病……还没好……我不想……她伤心……”萧越话未说完，忽然又猛地从他的口里呛出一大口血来，萧野急忙伸手替他擦拭着，可是萧越口中的血竟然越来越多，萧越连着吐了好几口血，竟都吐不干净，萧越心里十分着急，担心自己的话说不完，只见他强忍着，嘴里呛着血咕哝地继续说道，“你回去后……咳咳……一定要照顾好你阿妈……不要让她为我……为我伤心……你找你阿妈……你阿妈那里还有……”
又听哇的一声，又从萧越口里喷出一口血来，萧野哭泣着听着阿爸的话，感受着手里萧越的身体越来越凉，心如刀割，他明白他的阿爸正离他越来越远。
萧越的呼吸越来越浅，气息越来越弱，声音也越来越小，但是他想说的话还没交代完，他明白时间到了，但是他还不甘心，只见他又拼尽最后的力气吸了一口气，此刻他的双眼逐渐变得失神，眼皮沉重得好似一道闸门落下，他眼里的光在缓缓消失，但是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他也知道接下来的话将是他这辈子说的最后一句了，只听他喃喃地好似呓语一般地用微弱的声音道：“回去找你阿妈……有一封信……你回去……找……很……很重……很……”说到这里，萧越的声音终于微不可闻，随后萧越长出了最后一口气，整个人顿时软了下去，彻底死去。
萧野哭泣着听着阿爸的话，将萧越最后的话死死刻在心头，他感受着萧越的身体逐渐冰冷，他终于明白自己的阿爸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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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萧野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家，当他终于看到自己阿妈的那一刻，这几日的辛劳和痛苦终于化为沉痛的无力感，只见他整个人脚下一个踉跄，随后顿时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这三日里，萧野做了两件事，一件是按照萧越的嘱托将鱼妖的尸体从海上带了回来，登陆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鱼妖尸体就近交给了巡夜人。另外一件事是他孤身一人背着萧越的尸体来到了祭谷之中安葬。萧越交代萧野不要让他的阿妈看到自己的残缺模样，萧野便只能照做，于是便决定先让阿爸入土为安，他们村里的人死去都会被葬到离渔村不远的祭谷之中，这里是所有人的最后归宿。当他花了一天时间安葬了萧越后，萧野这才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早已超过他一个十七岁的孩子所能承受的极限了，因此当他好不容易回到家，看到阿妈的一瞬间，支撑他一路回家的动力便好似忽然消失了一般，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
当萧野再次醒来已经一昼夜过去了，他整整昏睡了十八个时辰。此刻日已偏西，暮光斜照进屋，屋子里的光线明暗交织，阴晴不定。
萧野好似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他的阿爸为了他奋不顾身地和鱼妖搏斗，最后当梦中的阿爸被鱼妖一口咬住的时候，萧野身体一惊，上身猛地从床上弹起，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道：“阿爸！你不要死啊……”随后他便清醒了过来，看着自己周遭的环境，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回到了自己的床上，随即又是感觉一阵眩晕袭来，又倒在了床上，一行眼泪又从他的眼角不争气地流下。
萧野的阿妈王巧原本趴在萧野的床边睡着了，此刻被萧野这一声惊呼惊醒，连忙抬头，看着萧野眼中的泪光，王巧的眼里顿时也有泪水在打转，只见她连忙伸手从旁边的柜子上端起一碗粥，强忍着泪水道：“野儿，你可算醒了，吓死阿妈了，你饿了吧，阿妈给你熬了鱼米粥，你快些吃了”
萧野看了一眼阿妈的脸，从她的脸色中看出了十分的担忧之色，萧野心头又是一酸，接过鱼米粥，一声不吭地埋头吃了起来。
萧野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告诉阿妈关于阿爸的事情，此刻只能低头逃避着不去看她。
王巧似乎从萧野身上看出了什么，却并未说什么，她只是看着萧野缓缓吃完了粥，随后便立即接过碗筷，起身便往外走，“厨房锅里还有粥，我再去给你盛一碗来”
萧野偷偷地抬眼，看着阿妈离去的背影，心里又是一阵痛楚，几日不见，似乎阿妈本就瘦弱的身体又消瘦了许多。
王巧独自走出屋子，刚一出门的她便再也忍不住，随后整个人顿时抽泣起来，手里的碗也拿捏不住，顿时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碎响。
萧野听到动静，急忙起身来到阿妈身后，他看着阿妈哭泣的模样，顿时明白阿妈似乎已经猜到阿爸已死的消息了。
要知道两个人一同出海打渔，回来的人却只有一人，任谁也能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更何况萧野昏睡之时一直反复说着阿爸别死的梦话，王巧早已经明白在自己丈夫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萧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阿妈，是儿子无能！你打我骂我吧！”
王巧转身看着跪在地上的萧野，顿时再也忍不住，一把抱过萧野的头，也跪倒在地，顿时嚎啕大哭了起来。
萧野听到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自己心中悲痛又起，母子二人就这样痛哭起来。
他母子二人的哭声引得渔附近的村民纷纷前来，不多时，萧野家门前便聚集了不少村民。看着萧野母子二人抱头痛哭的模样，众人也忍不住纷纷抹泪。
“真是造孽啊！萧越那么厉害的人没想到就这么没了！”有村民在小声地议论道。
“也不知这次萧家父子在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是，萧越是咱们村里最厉害的渔民了，却没想到这一次竟连个尸体都没回来，反而是萧野这孩子竟然还能活着回来……”
“嘘，不会说话就别说！萧野这娃还年轻，让他听到你这话不知又该怎么想了，可别再说这些话伤孩子的心……”
渔民们低声议论着，大家都很好奇在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又为何只有萧野一人回来。
俗话说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虽然大家都猜测萧越已经死了，但是毕竟没看到萧越的尸体，大家心里还是有一些疑问的。
正在这时，渔村的村长苏睿忽然迈着蹒跚的脚步走来，在他的身后，是紧跟着的渔村村民，村民们手里又各自提着东西，有拿鸡蛋的，有拿鱼的，还有拿粮食的，不一而足，这些人都是跟着村长前来萧野家吊唁的。村长见萧野家门口围了这么多人看热闹，顿时怒不打一处来，于是便大声喝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没事做吗，干看着干什么！村里的习俗都忘了吗！”
随着村长这一声当头棒喝，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各自回家去准备东西送来。
渔村习俗，倘若同村有任何一家遭遇飞来横祸，每家每户都要无偿拿出自家有的东西作为慰问品给到出事的那家人以表寸心。这个风俗从第三百年前第一批难民来到这里建立这个渔村开始，就一直沿袭至今，在这三百年里，这样的惨事也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不知道多少渔民家庭就是靠着大家同舟共济的精神，方才能渡过难关。
村长走到萧野母子身旁，看着他们二人痛哭的模样，心中也是不忍，只见村长出言道：“王巧，你还是要节哀顺变啊，人死不能复生，你们一直这么哭也不是个办法，还是先准备一下萧越的葬礼才是”
王巧听到村长的话，先是微微一顿，随后竟然哭得更厉害了。
许是她不愿去想关于萧越葬礼的事，也许是她的心里还有一丝侥幸心理，毕竟现在虽然大家心里都猜萧越没了，但是只要萧野没有亲口说出来，大家的猜测都只是猜测。
村长见状顿时心头一慌，心想自己难道说错话了，连忙又对萧野道：“萧野你这孩子也是，你怎么也哭这么厉害，你现在就是你家的顶梁柱了，是男人就不能这么哭！你快劝劝你阿妈，你阿妈身体本来就不好，你再让他这么哭下去她怎么受得了！”
萧野一听此话，顿时一语惊醒梦中人，他知道村长的话在理，自己的确不该再让母亲这么哭下去了，于是强压悲痛，缓缓止住哭声，轻声道：“阿妈，村长说得对，你还是要保重身体才是。”
许是萧野的话起了作用，王巧不语，只是哭声渐小。
村长见状心里大喜，连忙又劝慰道：“王巧，你看看萧野，你看看你的孩子，只要萧野这孩子还在，这日子就还有盼头，你说是不是？”
王巧泪眼朦胧地抬头，看着萧野尚显稚嫩的脸，许久之后才缓缓止住哭声，随后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萧野，神情木然地一动不动呆立当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村长看着呆若木鸡的王巧，只道是她太过伤心，此刻的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才能有用，只见他蹒跚半晌，随后挥手示意身后的村民上前来，道：“依照规矩，这些东西都是大家伙给你们家的，都是大家的一点心意，不要嫌弃，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一切都会好的”村长轻轻地在萧野的背后拍了拍，眼神凝重地看着萧野，嘱咐道，“孩子，从此以后这个家就要靠你了”村长说完，随后便起身招呼大家将各自手里的东西放在萧野的家中。
做完这一切后，村长示意周围村民散去，又看了萧野母子一眼，最后道：“虽然萧越没有回来，但是葬礼还是要举行的，明天在往海台，我会亲自替你们举办萧越的葬礼，你们什么都不用管，我会让萧越安心的去，让他知道村里一定会照顾你们母子俩的”
说完村长便又迈着蹒跚的步子朝外走去，在他刚刚走出院门的时候，忽然听到王巧的声音道：“感谢村长，以后萧野就要多多拜托村长照顾了”
村长回头，看到王巧正对着他行礼，微微一笑道：“全村都是一家人，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大家送的这些东西，你们收拾一下吧，对了，明日辰时葬礼，准时到场”村长说完便走，不再打扰萧野母子二人。
萧野看了一眼院子里大家送来的物品，一想到这些东西都是因为父亲的死亡才来的，他心中顿时涌起一丝怨气，他根本不想要这些东西，他只想要自己的阿爸！
王巧此刻倒是完全回过神来，看着满院子东西，这些基本都是些食物用品之类的东西，并不值钱，但是她明白这几乎都是每家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只见她随手收起一袋晒干的鱼干，拿到屋檐下挂上，道：“野儿，你看看这像不像你阿爸打到的鱼？他每次打到的鱼，晒干后我也是这般挂在这里的，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在院子里晒了鱼，后来我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鱼干全被突然的暴雨给淋透啦，又碰上村里嘴馋的那一群小狗，将鱼干给糟蹋了个七七八八，等你阿爸回来后，看着那一地狼藉的模样，他那个心痛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我本以为你阿爸会生我的气，却没想到他说没事，第二天又出海去打了满满三筐的鱼回来让我认真地守着晒鱼干不准打瞌睡……”
王巧挂好鱼干，又伸手从鱼干上一一拂过，感受着从鱼干上传来的粗糙的手感，这一刻，她仿佛触摸的是萧越那饱经风霜的脸庞。
王巧沉默地回到院子里，又拿起一个铁盒子，打开一看，铁盒子里竟然装着满满的一盒梨酥糖，他嘴角微动，又缓缓道：“我还记得有一年，村里来了一队云游商人，你阿爸听说那商人里有卖梨酥糖的，就急忙去买。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那梨酥糖是全天下最好吃的糖，非要去给我买回来，回来后他从怀里掏出来一颗糖，兴高采烈的让我吃，我一吃才发现这糖果然是全天下最好吃的东西了，只是一颗怎么够呢，我就问他要更多的糖，结果让我没想到的是，他辛苦跑了一趟，竟然就只买了一颗糖回来！我当时可生气了，觉得你阿爸怎么能这么小气，买糖怎么能就买一颗呢，我让他继续去买，他却死活不去，就为了这事我生了他好长一段时间的气呢。后来我才知道，他之所以只买一颗，是因为当年那梨酥糖太贵了，我给他的钱就只够他买一颗的，他买了一颗糖，还全部给我吃了，我当时竟然都没想着也给他尝一尝这天底下最好吃的糖……野儿你说，娘是不是娘太自私了些？”
萧野闻言只是挠了挠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王巧见萧野不答，倒也不为难他，接着道：“后来啊，这梨酥糖的价格一年年下降，你阿爸只要一碰到有商人来卖，就一定会给我买，可你不知道的是，也是直到你五岁的时候，你阿爸才舍得吃上第一颗，我到现在都忘不了他吃到那糖时的开心表情……”王巧从铁盒中取出三颗梨酥糖，一颗剥开递给萧野，一颗自己吃了，还有一颗被他小心剥开放在地上“老萧啊，你这一辈子就只对我好了，现在你是不是在我旁边看着呢，你看看这里这么多糖呢，你再尝尝这糖，看是不是还是那么好吃?”
萧野看着自己手里的糖，又看着阿妈此刻睹物思人的模样，一时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劝慰自己的阿妈。他知道，虽然阿妈此刻表现镇静，不再痛哭，可是她心里的痛楚恐怕比先前放声大哭时还疼千万倍。
萧野眼看着阿妈还要去收拾下一件东西，担心她又想起什么，连忙阻止道：“阿妈，这些东西我来收拾吧，你先回屋休息一会吧。”
“阿妈不累，不想休息，阿妈要把这些东西好好收拾起来，要像你阿爸还在的时候一样，把我们的家整理得干干净净的才好”王巧边说边又收拾起来，只是这一次她并未继续言语。
萧野不忍阿妈劳累，连忙也沉默着收拾起来，没一会院中堆放的东西便被他们母子二人搬进屋子，分门别类的收好了。
做完这一切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他们母子二人坐在院子中那常常一家人同坐的桌椅上，纷纷想起曾经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这里吃饭的场景，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生离死别一瞬间，谁能想到，前几日还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一家人，此刻竟然就少了一人呢。
萧野突然又想起村长的话，想到此刻的自己已经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有责任担负起照顾母亲的任务了，想到这么久了母亲应该也饿了，于是连忙起身道：“阿妈，你饿了没，我先去做饭，你先好好休息一会吧”
王巧不答，只是看着仿佛一夜间就长大了的萧野，轻轻点了点头。
萧野来到厨房，立即开始生火做饭，他回忆着阿爸亲自传授的厨艺，没过多久，便做好了今晚的饭菜。
当萧野做好饭菜端上桌子的时候，王巧已经在桌子上安静地等了许久了，在她的身前，有一封信正安静地放在桌面上，看到萧野端着饭菜来到桌边，只听王巧道：“野儿，这里有一封你阿爸留给你的信，你好好收着，你阿爸交代过了，这封信里藏着大秘密，你自己看看吧”话音未落，王巧又忽然起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阿妈没有胃口，就先睡了”王巧的声音隔着房门从屋子里传来，那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
萧野明白阿妈这是伤心过度的表现，不想再打扰阿妈，他的目光落在那封父亲临死前还念叨的信上，他不知道这封信里到底藏着些什么，竟然让自己的阿爸临死前都不忘交代自己，此刻的萧野一头雾水，看向这封信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但是他并没有马上拆信，无论信中藏着什么秘密，此刻的他也没有多少心情想要去了解。
他也无心吃饭，只是一人呆呆地坐在桌子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