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简与雷昀碰了下杯子,继续说道:“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那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活得比狗都不如。”
“喔,忘记说了,我母亲还是知道了这事,对,是他告诉的,”他嘴角抽搐了几下,眼圈有些湿润,“我母亲......卖掉了家里的房子,一切,虽然那点钱现在看来微不足道,但那是我跟她的家,没了,也就回不去了。”
“我母亲在这边租了间房子,最便宜的那种,因为她知道我不可能回老家养病,那相当于杀了我,你能理解么?”
雷昀点点头,嘴唇动了动,可终究也没说出什么。
“母亲......靠一些不齿的方式赚钱,因为急需要钱给我治病,而且,在这个城市活下去也需要不小的开支。”他声音有些哽咽,端着酒杯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能理解,而且......”雷昀说道。
陆简摆摆手,苦笑说道:“是,旁观者或许可以理解,可当时的我呢?本身就因久病卧床、心情愤懑难平而患有抑郁症,加上对母亲的不理解,病情加剧......”
“当她满脸疲倦、愧疚地回来的时候,我总是朝她发火,用最恶毒的话来骂她,我想死,哀求她不要管我,哀求她一起到另一个世界重新生活......”
“可我没有勇气自杀,那时候还下不了床,母亲出去的时候总是将屋子里能想到的‘凶器’藏起来,把门锁死,甚至把我绑在床上,她每次都内疚地哭着说对不起,说让我活下去。”
“有一次......她被抓了进去,严打,我被饿了一天,后来被放了回来,或许是因为她情况特殊,所以没拘留,还是罚了些钱,相当于那段时间她白干了,家里的开销又没了着落,但她不得不尽快出来,要不然我就得饿死。”
“她回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我就朝她恶毒地谩骂,说......说以为她被车撞死了,说她这样还不如真被车撞死,还能赔点钱......”
“她什么也没说,流着泪给我做饭,第二天......”
他紧咬嘴唇,没把话说完,一滴眼泪沿着脸颊滚落,滴落到茶几上,与之前溢出的酒渍融到一起。
“节哀......”
雷昀内心感到一阵酸楚,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陆简扭过头去抹了把眼泪,摇摇头苦笑几下,继续说道:“后来,靠着母亲用生命换来的这笔钱我可耻地活了下来,期间我尝试过无数次结束生命,可终究......或许我本身就是个懦弱的人,没有勇气走出那一步。”
“你应该查过、研究过抑郁症的相关资料,熬过一段时间后可能会自动好转、康复,我熬了过来,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或者,这都是命。”
“你信命么?”雷昀望着他的眼睛问道。
陆简耸耸肩,嘴角一挑:“当然不信,或者准确说是信也不信,这些都没有意义。”
他示意雷昀吃菜,自顾自抿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我经历过,知道抑郁症患者所要经历的无法言语的痛苦,也知道他们内心所想......”
“那个他......他的死跟这有关吧?”雷昀问道。
陆简点点头:“当然。”
“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对,我用同样的手法报复了他,对,肇事司机是抑郁症患者,在制造车祸后随即自杀,对,曲线自杀,杀害卢志强......就是那个他,不过是为了逼迫自己有勇气去自杀,同样的道理,前面的案子,作案、被捕、判死刑,也是曲线自杀。”
“你这么做......”雷昀皱眉沉声说道。
陆简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不屑地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在我眼里他们都该死,呵,用词有些过火,准确来说我感觉他们不配继续活下去,他们有比我好得多的条件,有家人的关爱,友情、爱情,可我呢?当时靠自己硬撑了过来,换句话说,他们是在浪费资源,没价值。”
见雷昀要插话,他又说道:“我知道你不会认同这些,没关系,这是我的理解,退一步来说,我并没强迫他们怎样,只不过是适当地引导,选择权在他们。”
“不,你是想控制他们,进而成为你的工具,各方面,包括获取钱财,包括替你去完成一些犯罪不法行为,包括......”雷昀冷声说道。
陆简淡然笑了笑,再见把他的话打断,说:“是,也可以这么认为,我并无否认,因为在我看来那是他们最后的价值,不利用也是浪费掉了。”
“你是怎么想到把网络、大数据与利用抑郁症患者实施犯罪结合起来的?是你养病的那段期间?”雷昀问道。
“对,那段的后期吧,”陆简点点头,笑了笑,咂嘴说:“我大学时本就是计算机相关专业,有基础,那段时间......忘记说了,我买了个二手笔记本电脑,还是用我母亲用命换来的那笔钱,一方面是查资料,主要是抑郁症治疗方面的,关注了很多网站、论坛等等,为了打发时间不去想自杀的事情,我开始研究黑这块,不为别的,就是找点乐子,比如黑了某专家的账号体验一会做医生的感觉......”
“然后?再你指示那名抑郁症患者以车祸的形式杀害了卢志强之后......”雷昀继续问道。
“是,这件事给了我很大的启发,脑海中有了大数据犯罪方式的雏形,你应该很清楚,在现实中抑郁症患者、包括潜在的患者数目是非常可观的,这些都是我潜在的工具或者说是资源。”陆简笑道。
他给雷昀把酒倒满,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想说我什么,邪恶?阴险?无耻?卑鄙?或者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我的罪行?”
“是。”雷昀沉声说道。
“因为我知道与你争辩这些已经毫无意义,所以我没有说出来。”他补了一句。
陆简撇撇嘴,笑道:“确实,已经毫无意义。”
他再次点了支烟,不紧不慢地吸了几口,说:“与你想的有些偏差,弄死卢志强之后我也曾仔细考虑过,反复问过自己的内心,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他死了,这件事已经了结’,是啊,我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应该过正常人的生活,就当那些梦魇般的事情都是一场噩梦。”
“我求爷爷告奶奶找了份工作,对,这是现在这份,机房维护。”
“可你终究还是......”雷昀皱眉说道。
“对,我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那种冲动,而且,工作的便利让我更加确信原先的想法是可行的,我不甘心一辈子当一名普通的小员工,呵,因为我身体残疾,工作时少不了看别人脸色,依旧是条狗,卑微地活着,所以,我要证明,证明我可以掌控一切,包括......生命。”陆简冷笑道。
“所以起了‘上帝’这个代号?”雷昀摇摇头。
“如果我真实现了这一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就是上帝,并不夸张,试想,我可以操控一切,为所欲为地犯罪而又不用担心被你们逮到,我可以任意剥夺一个人的生命,包括你,包括吕队,如果我想那么做......”陆简脸上浮起狞笑的表情。
“但你终究还是没能逃脱法网,不是么?没有人是上帝,那些所谓的掌控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雷昀沉声说道。
陆简摇摇头,戏谑地笑道:“不,如果不是因为她,你们根本不可能逮到我,是,我出现了不该有的失误。”
“不要急于争辩,听我把话说完,”他摆摆手示意雷昀不要插话,“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将这种模式......姑且说是模式吧,你也可以说是犯罪行为,如果继续扩大,扩大到整个省、甚至全国,那景象......有没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再者,其实我完全可以躲到国外,遥控在实施这一切,找几个替死代理人很简单,我依旧可以掌控一切。”
“是,不否认,如果你扩大范围,致使对社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但你应该也很清楚,实施起来并没那么容易,引诱、蛊惑抑郁症患者成为你的作案工具并没那么容易吧?当然,存在概率问题,只要基数足够大,总有不幸的抑郁症患者被你控制、利用,但警方不可能任由这种事态发展,打击、取缔、缉捕只是时间问题。”雷昀摇摇头说道。
陆简摆摆手,笑道:“呵,你还是太天真了,是,不否认,没那么容易,但这句话不仅是对我说的,同样,对你们来说也是没那么容易。”
见雷昀还要继续争论,他又摆摆手,咂嘴说:“不说这些了,毫无意义。”
“能说一下你的具体犯罪方案么?大致过程,”雷昀问道,见他脸上又浮起戏谑的表情,便耸耸肩笑道:“逮到你并不是结束,虽然我、我们已经大致推测出你的犯罪行为过程,但我还是想听你说一下。”
“喝了这杯酒我就告诉你。”陆简笑道。
他说着拿过一只高脚杯,倒满酒推到雷昀面前。
“好。”
雷昀微微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呛得眼泪都出来了,一个劲地咳嗽。
“你就不怕我下毒么?”陆简晃动着酒杯,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