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书房算不得多大,许是担心隔墙有耳,又或许是因近身惯了,说不该说的话时,下意识便将声音压的很低。
薛老大人忧心至极,压低的声音似在低吼:“儿啊,你掺和到里面去到底是要做什么,你们莫不是真想着天下换一个皇帝,你去挣个从龙之功罢?这简直是痴心妄想,你当这是什么好事!”
薛夷渊慢慢站直起身来,不再似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从未有过与父亲交心的时候,既是因父子之间这么多年来的隔阂,也是觉得处境不同,说不到一起去,天底下没有几个老子能认真去了解子女的心思。
但此刻他却觉得有些不同,原来父亲并非是迂腐守旧,不懂他的心思,父亲比他想象的要敏锐,却也比他想象的要更为谨慎。
他沉声道:“父亲,你还是不了解我,高官厚禄没什么要紧,我心中在乎的唯有义气二字。”
薛老大人被气笑了:“你这毛才刚长齐的小子,说的话就是招人笑话,什么义气不义气,咱们一日又一日那是过的日子,不是什么话本子里面的江湖快意恩仇,你当你是无父无母石头缝里蹦出来了?你要是全了义气,是不是就要把孝道放到一边去?”
薛夷渊垂下头,一时间没有应答。
薛老大人被气的紧了,侧身去喝了两口茶水压压火气。
“再者说,当初在杨州时,你不曾与那镇南王世子走的多近,他年长你那么多岁,还能跟你一个半大孩子玩闹?”
薛老大人拍着大腿:“要我说就该给你早些娶门妻,再生个孩子,我看你哪里舍得扔妻扔子,去讲那什么劳什子的义气。”
薛夷渊捏着圣旨的手越攥越紧,不可否认,他也觉得自己难全孝道,虽说父亲膝下不缺孝顺的孩子,但不代表他可以不去还这养育之恩。
但,他脑中想起了岭垣兄的模样。
岭垣兄伤了眼,伤了腿,如今强撑着也唯有这一个心愿,便是为镇南王世子正名,自己分明能帮上一把,却要处处小心、处处放不开,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不涉半分危险之中,那他这辈子活的还有什么意思?
念叨了二十余年的义气,二十多年没有服父亲的话,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却要开始自保起来,那他未免也太过怯懦,太过没用。
他心中一直想的,便是大丈夫不畏死,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下辈子照样是条好汉,又如何怕这区区生死?
薛老大人一直没听见他的回话,以为他是被自己说动,可回头看过去,便见这个大儿子跪在地上。
“你——”
“父亲,儿子不孝。”薛夷渊打断他,直接给他磕了三个头。
“儿子想过了,一定要去,也幸而儿子没娶妻生子,否则怕是要耽误人家姑娘一声,欠父亲的,若是平安归来,定是好好孝顺父亲,但若是儿子……”
他声音有些哽咽,将那些晦气话吞了回去:“那父亲便当没有我这个儿子,惟愿父亲莫为了不孝子伤怀。”
薛老大人唇有些发颤,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大儿子。
这是他的长子,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初为人父的欢喜是因他,没有做父亲的经验未曾教导好的,也只有他。
他们父子不和了二十多年,他一直想有朝一日儿子能听话,却未曾想过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儿子似也在他未曾察觉到的时候,长大了,虽然行的还是自己不同意的事,在他看来思虑也并非多周全,但这个儿子身上似有种力量,能让他愿意试上一试,想看看这个儿子所言,究竟是不是对的。
可他是父亲,儿子不清醒,他不能更跟着一起冲动,心中想要妥协的念头与坚决不肯的冲动混杂在一起,谁也说服不得谁,薛老大人蹙眉摆摆手:“滚回你的屋子去罢,我不想见到你这不孝子。”
薛夷渊一点点抬起头来,又郑重地叩首:“多谢父亲成全。”
父子两个在书房里待了好半晌,薛母生怕二人吵起来,专程在门外等着,瞧见薛夷渊出门,忙上前去过问情况。
薛夷渊没多说什么,只叫嫡母先去照看父亲罢。
这领了皇差分明是个好事,薛母不知为何父子二人似吵了一架,但当初离开杨州的缘由她的知晓的,进去同薛老大人商量一番,也是劝慰一番,最后此事也一直没个定论。
但出发的日子不能再拖延,毕竟百姓可等不得太久,在出发的前一日,裴涿邂说到做到,在夜里将他送出京都,去见苏容妘。
见面的地方薛夷渊之前未曾来过,吴大人此前虽带他去过,但绝不可能去的真正落脚地。
而此次是裴涿邂安排,他便将武器带在身上,以免其中有什么意外。
驾马车的小厮只有一人,瞧着也是个会武的,一路向着丛林之中行进,也不知走了多久,路平坦起来,薛夷渊掀起马车车帘想外看,便见不远处有一个似荒废了的驿站,待走近到跟前,有人凑上来几步往马车之中探看。
“来人可是薛统领?”
马车停在,薛夷渊率先跳了下来:“正是。”
往里走了几步,便见苏容妘裹着后披风站在雪地上,瞧见他时,眼底闪烁着光亮:“你可算是到了,当真叫人担心,这天也真够冷的,我老早就在这里等着,可是险些要冻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