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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乙眼见来人,脑海中一番搜寻,最终确定身份,顿时疑惑丛生。

但他还是本能地举起手中鼓槌,厉声呵斥道:“吴国使,此为我大周国事!与公何干?莫不是要乱我国法,再起周燕两国干戈不成?还不快快离去!”

学生们亦然满怀不解,纷纷应和。

“这谁,外使?在这捣乱是不要命了?”

“是啊,不怕官家被近卫斩了?看上去也不像傻子…”

“大抵是以为,我们大周皇庭如他们大燕一般,能被盗圣来去自如…”

一时间,甚嚣尘上。

然而,吴良听得这些言语,只是干笑了笑,随即缓缓转过身来,以如鹰般锐利目光扫视身后纷扰众人。

无形威压弥漫,气温骤降。

近前人群顿时起了一阵骚乱。

几个胆小的更是直接瘫软在地。

虽然吴良没有也不敢在皇城前催动真气伤人,但触者依旧如见厉鬼、莫不退避、两股战战。

恶道威压,最擅欺小弱!

吴良对人群反应满意地轻轻颔首,也终于回过头来,以漆黑双目凝视黄金台前青年,放声狂笑道:“哈哈哈哈,小娃娃此言差矣,老夫此来并非以燕使之身,不过一介儒生尔。”

言罢,负手走上白玉阶,仿佛闲庭信步。

钱乙顿时压力山大,可他知道他不能退避,如今他代表着国家尊严,止住心中颤栗,用力撑起身子,强硬道:“不管吴国使以什么身份来此,这登闻鼓哪有公之事?休要戏耍我等,快快离去,免得在此地丢了性命!”

说话间,枯槁老者已飞速走至钱乙身前,二人直直相视,不足半尺。

如此近的距离,他甚至能看清对方眼中的冥河,无数恶鬼在其中哀嚎,勾魂夺魄。

钱乙顿觉肩上有如天倾,紧紧咬牙,目眦欲裂。

但他依旧没有退让半分,反是上前一步。

“哦?”

吴良多了几分意外。

这小娃娃能被选上当状头,果真有几分过人之处。

但没关系,今日他来也并非以力压人。

“非也,非也,年轻人,你莫非忘了这黄金台原本最重要的用途?”吴良摇头道,同时微微咧嘴。

瞬间一股尸臭气息飘来,熏的刚欲张口回应的钱乙身子一抖,差点顶不住,还真没料到这手。

不过,吴良也并不在乎对方答复,笑了笑,目光从钱乙身上一扫,便不再停留。

吴良不紧不慢绕开钱乙,走至黄金台前,枯爪指着登闻鼓,转头对汉白玉阶下无数学子,声如洪钟道:“此鼓本为你们开国君王广纳贤才之用,只要敲响,便可入宫面圣,一展贤才,老夫遍翻周律,可并未见得禁止他国贤才擂鼓之法,诸君,是也不是?”

话音落下,一时间,连远处的议论都停止。

“轰隆。”

伴随天空雷鸣电闪。

“这老梆子是认真的?不是来恶心一下?”

这个念头在无数学子心中浮现。

他们谁不知道这个典故,太祖千金求贤。

又何须这外人来讲?

“老先生说的好,我大周自是欢迎各国贤才的,但凡事讲个先来后到,待我等完成“国事”,再予老先生大展贤才也无妨,不过现在,请你让开!”

钱乙强忍胃中翻滚,面色苍白地及时高声喊道,在国事二字上咬得很重,显然是在告诉对方无权掺和。

吴良早有预料,就等这句话,冷笑着,不慌不忙一边从怀中摸索什么,一边开口:“周室德政,自立国来,未敢轻戮士人,为天下表率,四海学子莫不神往,老夫亦早久仰…”

吴良话未说完,用枯爪夹出一本澄心堂纸制造的精美书籍。

钱乙隐隐看清貌似是圣人训,心下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

“是故,各国君王惧也,争先恩渥我辈儒子,屡开科考,以致今日天下文教大兴,圣学广布!”

吴良口中不停,缓缓打开了书本,用尖锐的指甲翻找。

“然,当今周王欲以一己之私,欲坏祖宗之法、仁德之政…”

钱乙已料到他要说什么,张口正欲驳斥,吴良快步道出。

“此安为一国事邪?乃天下事也!”

同时也终于图穷匕见,并不跟钱乙争论,举起书本轻吹一口气。

无数文字顿时纷纷脱离,飞速在天空组成一篇金光闪闪的鸿文,吸引数万儒生抬头看去。

“昔,天下礼乐崩,王侯行苛政,苍生多疾苦,又兼旱、涝,蝗、疫…

时人相食啖,白骨委积,臭秽满路…”

不需要继续看,在场所有人哪个不是饱读圣贤书,几乎本能地脱口而出后续内容。

“幸,圣人弗忍见之,亲游列国,屡涉于危斧之间,谏言诸王,广传文教…

………

终,人间方知仁礼真义,圣人遂就圣位,万世美谥…”

这篇圣人训很长很长,熠熠生辉,照亮阴暗的天空。

核心大意差不多是教导士人若各国有君王行乱政,祸害天下,我辈当学习圣人奋勇争先,无惧危难地进谏。

此时,吴良神情狂热,张开双手向天,仿佛要怀抱这篇鸿文,悄悄使上真气扩音喊道:“纵然无论圣人诫书,立心、立命、立言,为苍生谋福之事,此我辈士子昭昭之志也!岂有国别?”

一语落下,声震大梁。

也震红了钱乙的脸。

与此同时,在场士子齐齐惊呼。

“一彩圣意!”

“圣人竟认可了?!”

人人瞪大了眼,望向天幕,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一道巨大的蓝色光柱自远处文圣庙冲天而起,短暂驱散阴云,笼罩吴良。

圣意有七彩,传说是圣人留在文圣庙的遗志。

当有人言行被认可,离其最近的文圣庙便发出讯息,示意他将来可携国运径入文圣庙,晋升三品以上。

蓝色象征海纳百川之意,这代表圣人认可吴良打破国界、广开言路之举。

钱乙怔怔望天,无意识地紧紧抓住手中鼓槌。

抓的很用力,指节泛白。

吴良若只是与他争辩这是否为他们周国国事,那还能论个一二短长,但对方直接超脱了这些低级的辩论。

且其引用的文章很巧。

圣人当年进谏时也并未去区分国界,文章立意也只是说见到乱政“士人”应当劝谏,也没有说不能劝谏别国君王。

这是毫无疑问正确的,但又透露着某些怪异…

片刻,光华散尽。

随之而来的是寂静。

全场死一般寂静。

儒生们面面相觑,却没人敢站出来说圣人之言行有任何不对,祖宗之法有任何不妥。

吴良感受体内文气,亦然颇为惊讶。

禁锢已久的儒道修为竟有了些松动。

儒家三品名为立言,为苍生立言。

像是所有三品的进士郎君,他们都于金銮殿献上过定国安邦良策。

不过,还不够。

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正如进士郎们要按策论治理国家般,他也得说到做到,言行合一。

吴良当即乘胜追击,再次走至钱乙身前,满面笑容开口:“小娃娃,你说,老夫敲这登闻鼓,一未受你们周王官职,二不犯周律,三连圣人都支持,又怎会于此丢了性命?”

言罢,见钱乙久久不语。

吴良又似是关切道:“何况小娃娃你这身板又能擂鼓几时?如此丢了性命可实不值当,不若将这重担留予老夫,留待有用身,回乡潜心温习圣贤书,他日一展君王才!岂不美哉?”

吴良干枯的老脸灿若菊花,拳拳之语仿佛一位慈爱的长者,话中却藏了些对刚才钱乙“大展贤才”的暗讽,同时伸出枯爪索要鼓槌。

此刻其身上无形恶气在身后天空中圣人训的衬托下,竟也仿佛散发伟岸光芒。

他也猜的到钱乙还能说什么,无非是状头应该才学最著者担任。

不过,虽然各国心照不宣,他们的进士也就和大周贡士一个水平,但官方可从没承认这个说法,而他正好有大燕状元功名,礼法上是高于钱乙的。

而如果对方真要与他一较才学,也好,诗词歌赋、墨义帖经,一番功夫下来没十几个时辰不可,他目的也达到了…

天空细雨淋漓,早不知是黑夜还是白天。

成千上万士子,带着深深的冀望,注视着他们的大师兄,希望他能反驳这蛮夷番邦。

良久沉寂后,终于。

“圣人…”

钱乙微微泛白的嘴唇数次张开。

他想说些什么,可还是没能成功。

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浸透儒衫。

有部分是吴良的威压,但更多的是对可能将驳斥圣训的挣扎。

内心天人交战中,虽不愿承认。

但他也隐隐感到,自己所恪守的某些纲常礼法似乎已…

…………

“阿父,那家伙在皇城门口用了“气”,是否要孩儿去处理?放心,孩儿定做的不留首尾。”

小太监托着圣旨盒,躬身恭敬问向陈顺才,他大概猜的到义父在想什么。

无非是考量在万众瞩目下,处于辩论弱势时,周人突然出手击杀对方是否会影响大周声誉。

“不,不可,有损国体,何况…你走了莫不是让阿父拿圣旨?”

孙顺才向后一甩拂尘,轻敲小太监后脑,有些无奈。

他这义子唯一的问题就是太聪明了点,考虑不到某些小事。

而且,这次也猜错了…

幸好,他还有些时间来教导,比如现在。

孙顺才回身直直凝望雄伟的东华门,仿佛能如望气士般窥视其后。

“阿父只是在想,那位相公,他能忍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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