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与青天同斗酒，请君暂上望气楼。”
这句古语自大周立国以来便流传至今。
这世间第一巍巍高楼如同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般，俯瞰着广袤的大梁，又像一个警卫，静静震慑任何心怀不轨的窃贼。
而此刻，从楼中向窗外看去，除皇宫外整个大梁城夜深如墨，白日的喧嚣褪尽，再不复平日的万家灯火，笙歌舞乐。
大梁仿佛空城般，一片宁静、黑暗，只偶有点点星辉洒落，照出某处幽寂巷中三两冒着细雨奔逃的小老鼠。
因为子民们都知道，他们英明神武的老官家这回是真怒了，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杨金眼，给我一个准话，你们大司首以及两位天眼何日归来？这次妖王伤了陛下最赏识的才子，陛下雷霆震怒，令我们尽快抓获贼首！”
卖包子的老人，也是影卫统领站在望气楼十二楼阳台，不顾早春的寒风拂面，神色凝重地一遍遍扫视大梁，试图寻出那狐妖究竟藏身何处。
“影统大人，我也想他们速归，不然下一个死的必然是我，可大司首那边已至关键时刻，实不能离开。”
旁边陪着吹风的中年人，也就是杨金眼愁眉苦脸地回应，这破班他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死亡已如影随形，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望气楼前几多愁？恰似加班猝把小命丟…
“那两位天眼呢？何日归来？”
老人放弃了寻找，转过头来逼问杨金眼，他不是望气士，全然无用功。
“额，已用墨家木鸢传书告知，可天眼大人回信，大概…最快月旬，最迟三月才能抽身回大梁…”杨金眼心虚答道，真怕眼前老头拆了他的工房。
“三月？！你是不是欺老头我太久没杀人了？”老人大怒道，抓住杨金眼衣领，举起了手。
中年人急忙喊道：“大人，反正现下已用大军围城，那妖物又被大祭酒与血炼弩打伤，谅她插翅难飞，而陛下再责罚也不会把您怎样，毕竟您可是两朝老臣了，我们完全可以慢慢找。”
听了这话，老人反倒怒容更盛。
“混账，岂不闻，提携玉龙为君死？陛下待我恩深似海，我岂能欺君罔上？何况大军每封城一日，你可知要断多少百姓生计？”
他本只是吓一下对方，没想到这厮竟如此儿戏，如果下面人都这样想，消极怠工，那大军得封城几日？又得饿死多少百姓？
影统大人抬手就要给杨金眼一个大比兜。
突然，老人抬起的巴掌停住了，眉眼紧紧皱起。
他感应到许多小家伙们不干活，都跑来了望气楼，真是一个个地在消极怠工？
“且留着这一巴掌！我先去看看情况。”老人立刻收了巴掌转身离去，留下一脸劫后余生的杨金眼。
杨金眼亦然感应到许多望气士和影卫正在一楼汇聚，虽不情不愿，可守好望气楼秩序明面上是职责所在，否则怕不是又得记上一个大比兜，也只能跟上。
值得一提的是，望气楼通体中空，仅以一根巨木连通这万丈高楼。
两人从杨金眼工房走至十二楼走廊，低头俯览一楼熙熙攘攘的人潮。
楼中灯火通明，以他们的视力以及听力，目前这点高度自然不是问题。
…………………
望气楼，一楼。
富丽堂皇而又古色古香的大殿人潮如海。
庞大的巨木旁，许多穿金戴银的望气士和一袭黑衣的影卫，他们围着大殿中央的一位年轻人高呼着什么。
“五点。”
随着叶槐话音落下，众人激动喊道：“开！开！开！”
场中一位满脸肾亏模样、带着死鱼眼的男人挥了挥手。
两个肌肉壮汉上前，青筋暴起地打开地上放着的一个多层轻薄黑色小铁盒。
待盒子一层层被打开，一颗点数为五，充斥真气的骰子静静躺在最里面。
人群瞬间沸腾，众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大厅中间的少年。
“一千两，打钱啊！”
“已经十二层了！竟还未七窍流血…”
望气士、影卫围了一圈又一圈，人潮愈多了。
“我靠，这小子，还真有点东西。”
刘龙挤到最前头，看着黑箱中的骰子瞪大了眼。
望气司测试望气天赋是以被测者可以看穿多少层冥铁而界定的。
关于冥铁的由来，有个有意思的说法是，它是由那条所有生灵的归宿-冥河，流落人间的事物。
因为它不仅产量极度稀少，藏于各处名山大川，还能极强地隔绝天机。
一寸冥铁也便是十层就足以隔绝人间几乎一切窥视，这不能不令人想到那亦然难以寻觅的幽冥。
望气天赋一共分为十二等，一般来说，能看穿一至四层为铜眼，五至八层为银眼，九至十二层为金眼，第十三层便为天眼。
到了十三层，此时便再无法用冥铁来衡量强弱了，因为冥铁并非简单的一加一，而是指数增长，到达十三层以上后更是陡然无解，完全封锁天机。
这也令无数墨者费解无比，前赴后继地试图弄清原理…
“单论窥察一道，已达绝顶金眼，要知道目前我们大周也仅有十二位金眼。”有望气士叹道。
望气士的破妄能力可以说生而注定，后天修炼只有少数提升，金眼已是万里挑一。
“成金眼又如何，还不是天天提心吊胆哪天暴毙，除非，他是天眼…”
“切，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说不定呢，万一真成了？”
望气楼一楼此刻已热闹非凡。
“小兄弟可还要继续？别勉强自己，动不了的时候该停就停，可别为了面子伤了本根啊，我年轻的时候就是太逞强，一人独斗七位妖娘勒…”
死鱼眼男人，刘银眼有气无力道，静静等待叶槐做出答复。
但同时又挥手，令力士再抬来一个极薄的小铁盒，将之前的十二层冥铁放入其内，摇晃了下。
显然，他也倾向于继续看这个年轻人是否有天眼的天赋。
“开！开！开！”众人起哄道。
“额…”
叶槐看着周围一圈翘首以待的人，又转头看了看那个黑盒子。
盒中的骰子，六个真气形成的小点，清清楚楚地在眼底显示。
叶槐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看这东西会伤了什么根本？
他完全没有任何感觉，这帮人这么虚的吗…
叶槐刚刚慌不择路，竟忘了检测望气天赋大概率是来望气司这遭。
还以为一进来就要被看穿，但他们好像发现不了自己？
或者我应该就没像阿虎一样被那屑狐狸控制，嘿嘿。
“等等，不对，那阿虎为什么没被看穿？”
叶槐刚冒出这个念头，阿虎见其犹豫，迅速挤出人潮来到他身边，眼神悄悄示意同时喊道：“你到极限了？虽然窥视这东西对灵魂伤害低些，但多少也有影响。理论上金眼便有些微可能窥破妖王且活着，现在你应该跟我去见影…”
“我去你的，别挡着好戏啊！大伙可都押了银子！”
一大票人连忙上来七手八脚地把阿虎拖下去。
看着被拖下去的阿虎，叶槐神情凝重。
结合刘龙说的死，他大概懂了，其它望气士窥破事物会受创？
而他是不会受创，还是因为没到极限？
叶槐转头看向黑盒子，陷入沉思。
“开啊！”周围不断催促。
叶槐不予理会，靠近盒子一步，弯腰凝视。
人群也紧张起来，顿时安静，跟着上前一步。
“为什么？我看这玩意也没什么感觉啊。”叶槐又围着盒子转了一圈，眉头皱起。
他依旧没感觉出任何异常，且盒中唯一的变化便是骰子的真气正在缓缓逸散，充斥盒内空间但又不外泄，看来这盒子的密封性好到连真气都能封住。
片刻，叶槐依旧察觉不出什么，起身看了眼周围翘首以待的人群，挠了挠头。
“喂，小子，别磨叽！”刘龙忍不住催促道。
瞥了眼这光头，叶槐终于缓缓开口：“点数是…”
众人屏息。
“抱歉，我看不清，但现在够证明我的清白了吧？”
叶槐摊了摊手，虽然眼中数字十分清楚，但既已足够，便没必要再装逼，阿虎让他停止定有缘由。
楼中顿时鸦雀无声…
顷刻。
还是刘龙最先忍不住怒骂道：“你特么骗狗呢？你都没运转真气发动过技能，你绝对是凡人！而凡人哪怕有金眼之能，没修习过望气士专门的炼魂决，窥破妖王也应当场暴毙！”
他终于察觉到这个盲点，反倒有些怀疑这少年可能真和妖物有勾结。
话音落下，叶槐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阿虎没被发现，其它人大概要发动技能才能看见阿虎身上那股妖气？
叶槐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这二百五为么总粘着他不放？要是哪个望气士看了一眼，他岂不是被当场逮捕。
“什么？凡人？”
这时，几乎所有望气士也都倒吸一口凉气，如梦初醒，难以置信望向淳朴少年。
这小子竟是个凡人？
未修炼魂诀，以凡眼窥天且未死？
千年难见！
大周由于接邻万妖国，望气士地位亦然颇为尊崇，仅次于士人。
若少年能活下来，假以时日，定为数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住嘴，刘龙！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阿虎及时再次挤出人群怒道。
“君子？”刘龙看了眼叶槐，转头望向阿虎讥道：“据我刚阅览的资料，这小子就是个卖假药的！这种小人物最是易受妖人蛊惑，不足为奇。”
“你…”阿虎刚想反驳。
刘龙又走到中间对人群喊道：“诸位望气士兄弟，谁用真气看一眼这小子，他绝对是妖伥，听在下一言，升官发财就在今日！”
刘龙话一出口，望气楼刹那便再次陷入寂静。
望气士们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随即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步，场中瞬间空出一大片…
“嗯？”刘龙眼珠子瞪圆了，不明所以。
“怎么？探查一个凡人也不行？他又非妖王。”刘龙有些疑惑地扫视望气士们。
叶槐和阿虎看着后退的人群，他们也有点懵逼。
良久，无人回应。
望气楼陷入一片尴尬气氛中…
片刻。
人群中终是有个好心望气士解释道：“老兄，你有所不知，我们望气士不仅窥破妖物，窥探比自己灵魂强度高的人也是容易暴毙的，而这小子能以凡眼看穿冥铁，灵魂强度必不容小觑，我觉得最好还是叫杨金眼来看吧…”
还有一个原因那人没有说，这少年日后如果活下来成天眼了，你刘龙是影卫我们管不到你，这小子可是顶头上司，给他们穿小鞋怎么办。
此时楼上的杨金眼脸皮一抽，他记住这个说话的家伙了，先暂且记上一…不，十个大比兜！老子的命就不是命了？
但谁叫这是他职责所在呢？当着影统的面也不好渎职，只能忍痛转身前去验证。
“我相信这良善孩子绝非妖伥，你去让他继续看第十三层。”影统大人突然伸手拦住杨金眼，开口道。
“大人莫非是想…”
杨金眼看向老人，心有灵犀一点通，有些惋惜。
“事急从权，且看看吧。”
老人抬头凝望楼中煌煌灯火，无奈叹息。
“如此良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