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奖励这种事要到佛龙和荒龙的头上，其实是比较荒谬的。
毕竟本就无“任务”、“委托”一说，又何来奖励呢。
但大家都不是小年轻了，自然是懂叶一梦的话中话。
——叶一梦辛辛苦苦烧命唤来的天星流动，强行逆天改命带来的因果洪流，最后是被这两头龙拿去耍帅了。
要算功绩，叶一梦最起码占七成有余。
佛龙和荒龙共占剩下三成，其中享受一点表演分的加成。
叶一梦把禅杖中数道龙雷唤出，让它们固定好林白龙和玡刀。
他挑着眉，伸手：
“奖励呢。”
这已经算是很给台阶下了。
其实原本来看，叶一梦不在乎这两条龙给不给自己好处：这些算是司命神职的应尽之事，他做完转头直接找顶头天道、系统领奖，和别人没什么关系，他吃的公家饭，做的为民事，和这些龙祖关系不大。
但如果他说“我要”。
那这两条龙最好真的有。
因为清算龙祖们拿到权柄、掌管世界却不做事，也是叶一梦的职责之一。
龙修世界的这些龙祖们，有一个算一个，查完家底后那因果账估计都亏得当场要招来天雷劈在脸上。
天上佛龙从震撼中清醒过来，它不明白为何叶一梦最后还是来到了这个世界，明明上头给它的信息是：叶一梦会逃避自己的责任，去其他维度的世界发展，后面会成为都市奇幻频道的大能，而不再干涉龙修世界与他们龙族一脉。
佛龙一边疑惑，一边却是已经瞬间想清楚了如何行动。
毕竟，这个名为“叶一梦”的外来神，明明可以不与他们交流。
如今讨要好处……
那就说明有周旋的可能性。
叶一梦是个谋图小利的人，这让佛龙很是欢喜。
“不知仙尊如何称呼？”
“……”
叶一梦身形停顿了一秒。
如何称呼呢。
他是失去了记忆、正在寻找父母和亲友的叶一梦；
还是仙尊叶小司命；
又或者伪造一个身份，既不透露身而为人的名字，又不透露神的职责，用一个行走在龙界的新名字来？
叶一梦直面着天上传来的视线，有些心烦。
不止两道视线。
把附近的小鸟麻雀万物生灵除开不算，还有很多道与佛龙、荒龙等级接近的观测者。而如果算上通过层层伪装、遥控，借用麻雀之眼来观测的，可能就更多了。
他们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但在叶一梦眼里，这些各种各样忌惮着自己、偷偷观测着的东西，就像在黑夜里开着远光灯对着他撞过来一样。
不仅显眼，而且车牌号都明晃晃看得清楚。
如果安排叶镜花一个一个查，没准能列出来一张清单给叶一梦，指定到空间坐标方便叶一梦挨家挨户上门彻查的那种。
有什么身份能应对这么复杂的忌惮？
说实话，他面对这些一层层套来套去的算计已经有点烦了。
叶一梦伸手，无数玄而又玄的气息在他掌中凝聚，浑然天成、无法被解析。
这象征着他与龙界这些拿着权柄碎片的真龙们不同——他所持有的，最起码是世上一个完整的大概念，是彻底掌握了一种法则、一种概念或是一种职责的大仙尊。
“我名唤风雷，风雷仙尊。
“以审判下界为职责，雷龙为坐骑，特来此界调查星球湮灭的前因后果。”
他这话说完，许多暗中观察的视线纷纷撤去。
叶一梦嘴角浮现一抹坏笑。
逃吧，全逃了。
围观的人越少越好。
高纬度警察来找你们这些坐吃山空的龙清算孽障了！
……
“这样撒谎是可以的吗？”
柳如烟好奇地问。
她的旁边是已经在记笔记中途打着鼾睡死过去的雷煌、凌霜天，一个笔记本盖在脸上，另一个手里拿着笔趴在桌子上流口水，笔尖一下一下戳在雷煌的大腿上留下墨水痕。
三人组正坐在叶镜花身后的一个小桌子旁，上方写着：
「相亲相爱互帮互助司命公司一家人
学习研讨会」
叶镜花点了点头：
“理论上可以。
“确保因果的正常运转，确实本来既是司命的职责，也是风雷仙尊的任务，如果她还在，现在就应该是她与小司命一起下界陪伴旅游。
“再加上‘风雷仙尊’是她的名讳无法被唤出之后的简称，世界上并无真的叫这个名字的仙尊。
“所以这样不算是撒谎。”
柳如烟长长地“哦”着，在笔记本上写下：
天道很好糊弄
……
随着叶一梦的回答，佛龙也正式行礼：
“见过风雷仙尊。”
随后，阵阵诵经声从天上降下，伴随着回荡在山谷间的佛龙笑声，如同太阳一般温暖慈祥，带着善意与包容。
朵朵莲花凭空盛开，从花中间飞出来一件朴素无华的袈裟，在团团金光中落到叶一梦的手中。
看似是黑色的袈裟，实则不然，其实是极深的灰色，与叶一梦身上纯黑色的僧衣形成了一种层次感，竟然并不显得土气。不知道是何种质地，看上去质地粗糙，有一种古朴的质感，仅在袖口和下摆处用深色丝线刺绣了简单的莲花纹。
风吹衣飘扬，露出内部的底色来：竟然是一缕缕闪耀的金线缝制成龙游天际像，缕缕日光透过照得它金光闪耀，华丽万分，华丽到几近繁复的各种纹样布满内侧，飞天、祥云、宝相花等，又有点点闪耀着的玛瑙、翠玉、磨圆了的珍珠红珊瑚，以软金链子固定在内侧，不时互相碰撞着，竟然是能发出深邃悠远的古铃声！
好一件装模作样、外表朴素内在金玉满堂的袈裟。
叶一梦知道，这衣服就是那种“别问，问就是内部的华丽象征着内心富足与对佛法的虔诚”。
他先是嫌弃地看了几眼，然后摇了摇头，挪开眼睛，没接。
“这个不行。”
佛龙的笑容僵在脸上。
叶一梦：“你给我换个吃的喝的，能马上吸收掉的那种，不要这种留在身边能定位的，不安全。”
佛龙：…………
老谋深算的佛龙有些破防。
都这么防他了，但东西还是要的吗？
它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解释道：
“进入口腹之物，也会粘连因果，吞噬消化吸收是为业之一种。这袈裟是为您专门设计，可防火定风——”
“不会。”
叶一梦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如果是我吃的话，因果不会粘连的，全给你消化咯。”
佛龙：…………
“再准备一个新的哈，这个袈裟我先留着看看，毕竟也是你的一番心意。”
佛龙：！？
还能这样？
不顾旁边的佛龙呆滞，荒龙倒反而觉得这样很正常。
一股森然严肃的死气沉重地从云端落下，灰蒙蒙的烟雾像是瀑布一般落在地面，它比云和风更重，虽是气状，却又犹如液体，扑腾在地面溅起无数带着滔天死意的水花。
那水花渐渐凝聚成一个人形。
一个……浮在空中，没有脚的……
袍子？
荒龙化成的人形好像只是一团残缺的人形烟雾，浑身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破布，透过破烂处也看不见它的肉体，甚至就连白骨都没有。
只能从它的兜帽之下看到一盏冥灯般，绿幽幽的火光。
他走上到叶一梦面前，比叶一梦高了近乎一倍，低头道：
“我没准备。”
叶一梦没想到还有这一手，一下子乱了阵脚：“啊？哦，哦，那……”
荒龙继续说，它的声音听不出男女，更像是无数骨头摩擦出来的嘎吱嘎吱声模拟着人话，让叶一梦想起了那种会模仿人类求救声音骗人进森林杀的恐怖小说。
“我不配给你奖励。”
“哦，也，也不至于，我就那个……”
“我什么都没有。”
“…………”
不是真的想要东西的叶一梦，和真的没有东西的荒龙，两人大眼瞪小眼。
叶一梦被斗篷下的鬼火看得有点心里发毛：
【这龙，脑子回路不太对劲啊！】
没有就没有嘛！
他叶一梦又不会上门抄家！
盯着叶一梦又看了三分钟，荒龙突然掀起自己的袍子，伸手进去做了个摘掉什么的动作，从斗篷里传来“咔嚓”一声。
荒龙再把手递给叶一梦，这回他虚无缥缈的手掌上，浮着一个白骨。
“这是什么？”
叶一梦好奇地凑过去看。
非要说的话，是月牙状的一块骨头，一部分圆润，剩下的部分像牙齿一样尖锐，又有点像勾玉的形状，带着森然的龙气与死气。
悄悄开着命运眼观察了下，这东西什么都不是，就是一颗纯粹的骨头，从因果线上连接着荒龙而已。
“嗯……”
荒龙像是在思考：“逆鳞下面的骨头，包着那个，玉……”
叶一梦来了兴致：“龙玉！”
点点头，荒龙说：
“有四瓣。前三瓣，拿给人类当护身符。只剩下这个。
“能定位你。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对着这个叫，我会过来，助你。”
接过这枚龙骨，叶一梦才发现比自己想象的要重得多。
小小白骨，好似千斤重。
叶一梦原本想的是，威赫一下这两只龙，捞点好处，压榨压榨，后面才好敲打着使唤着从他们这边开个口子，去研究整个龙界的龙祖关系网。
无论善恶，无论敌友，接触到的一瞬间就可以化作关系网使用，恨也是爱的一种，敌人亦可以如友方一样操纵。
他没想到荒龙还挺友善的。
在白骨和荒龙间反复看了数遍，叶一梦决定问一下。
他伸出手掌，左手偷偷捏住行囊中雷龙郎君的鳞片，右手掌中无数雷鸣浮现，同时还装模作样地启动了命运眼，唤来天地异变，一时间周围时光流速好似变慢，就像有谁在记录着一般，天上传来阵阵光华回应着叶一梦。
“我有事要问你俩，挨个回答。”
荒龙十分配合点了点头，天上的佛龙气息也带着几分着急地落下地来，一时间地面阵阵莲花清香、水汽腾升，从白雾间走出来一个额头饱满、英俊无眉的光头男子，他身着红袈裟金僧衣，头戴镂空莲华冠。
人形佛龙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也是上前来与荒龙站成一排。
叶一梦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看得到。
荒龙心里现在，什么都没有想，只想配合调查。
佛龙心里想的则是，“同样是能定位，为何不收我的，如此为难我，难道是因为我没有化作人形上前行礼？还是因为抬头看我太累，仙尊气恼了？”
叶一梦叹了一口气。
他好累啊，天天这么绕着弯弯。
看看那三米多高的荒龙，我要真是不想抬头看你们，早一脚踹碎他膝盖骨了！
叶一梦眼睛盯死在荒龙身上：
“你先回答。
“之前西部州地脉枯萎，无法固定土地，天境落下、罡风大作的时候，为什么你要等我出手了才跟。”
荒龙大森区的「荒龙」。
应该是青龙一脉，司掌生命与树木，死后身躯化为荒龙大森区，代替日益枯萎的地脉固定土地，并且形成了隔离带，既给过于残暴的种族们一个居住地，又隔开了西、南两个地块，导致两边的大能无法联手布局，然后慢慢投放车夫在人间运送两地人民。
这种存在，不应该是什么坏东西。
荒龙道：“因为我是废物。”
“啊？”
骂自己骂得这么狠啊？
“我救不了。没有你，我怎么出手都没用。”荒龙说话间，兜帽下的鬼火不再摇曳，像是在定定地看着叶一梦。
“…………”
叶一梦摇了摇头，似乎是非常看不起这种摆烂的做法。
“你呢，莲花龙。”他朝着佛龙点了点头。
人形佛龙双手合十。
“因为我畏惧。”
“？”
“我以佛化身万千，投放下界，曾数万次救世失败，每一次失败时产生的畏惧都跨越因果线刺伤我的佛心，让我的身躯蒙上了灰尘，导致我变成了懦夫。
“我害怕这一次冲出去献身，也是失败的结局。”
佛龙淡然的声音带着消息，也带着些对自己的失望。
叶一梦沉默着。
命运眼告诉他，佛龙说的是真话。
【还真的……各家有各家的苦啊。】
龙修世界千疮百孔，最后选择留在星球内与这个世界共生死的龙，也许每一个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吧……
突然，叶一梦眼尖，看到一点淡淡的光华连在佛龙身上。
一条线。
朝着线看去，一开始叶一梦还以为那是像自己一样操纵下界分身用的，结果这一看，那线突然抖着隐藏了起来。
叶一梦眯起眼睛。
【该不会……】
他大胆地猜测，问道：
“难道，有人教过你怎么避开我的审问吗？”
佛龙突然浑身一僵。
而荒龙则是突然像来了兴致一样，侧身盯着佛龙看。
看着人形面相十分无辜，说着“什么？”的佛龙，叶一梦眼中的他已然心思大乱，各种该想的不该想的东西在脑海里乱飞着，似乎像是在用慌乱的脑内思维阻止叶一梦的观测。
可惜，做得并不够好。
叶一梦笑着说：
“用真话回答，避开阴谋诡计的部分，就不会被我发现，是吧。
“那如果我问‘你背后的指使者’是谁，你不就炸了吗？”